目睹這一幕的騎軍們魂飛魄散。將軍說“勿傷百姓”,這哪是什么百姓?簡直是吃人的惡獸!
飽受驚嚇的官軍一見馬前有人,立即挺槍摜出,流民紛紛倒地,卻有更多紅了眼的撲上前;漆黑的人流掀波卷浪,如海嘯一般,以血肉撞上頓失指揮的騎兵防線,硬生生將驍捷營的前列撕扯開來,黑浪由突破口席卷而入,慘叫、嘶嚎聲響徹山間,宛若人間煉獄。
后面幾個營的指揮試圖穩住陣形,每每擁旗而出,就莫名其妙地墜馬,秩序登時大亂;殿后的九、十兩營被逆流的軍勢沖得七零八落,第十營指揮使夏杼拔出佩劍砍倒幾駕掠過身畔的驚騎,回頭大吼:“死守陣地!一步也不許--”忽然沒了聲音。
斗蓬怪客踩著他仰倒的胸膛一蹬,半空中雙手交叉,驀地向外一振,左近的副指揮使、軍使,甚至幾名親兵身子彈開,胸口突然噴出血箭,仿佛被一只看不見的巨爪耙過。數千名殺紅眼的流民沖破了驍捷營的最后一道防線,朝半山腰的蓮覺寺嘶吼狂奔而去……
◇◇◇
從論法大會伊始,橫疏影便一直待在鳳臺第三層,須臾未離。召見云云,不過是種障眼法,她自進得棲鳳館還未見過娘娘,倒是接待的內侍十分客氣,興許是上頭有交代,橫疏影吃好喝好,住房是親王內眷的等級,連觀禮都被分到鳳臺第三層,樓里空蕩蕩的,只有她和那頂金碧輝煌、奪人注目的精巧紗帳。
“這是……”帳子抬入鳳臺時,負責迎賓的初老太監不由一怔,差點忘了端起架子。
“回公公的話,”橫疏影低垂著如畫眉眼,裊裊娜娜一斂衽,乖巧得令人心揪。
“這是我家城主不惜萬金、特聘巧匠打造的“鳳儀帳”,獻給娘娘避暑之用,孫公公明察。”
這太監孫某是司設監出身,過去在宮里管鹵簿、華蓋的,多識車輦儀仗,從沒見過如此精巧華美之物。他這幾日收了流影城不少好處,素聞昭信侯吃用豪奢,冠絕天下,如此費心造作、進獻給娘娘的貢品禮物,必是非同小可;只是今日大典,實不欲節外生枝,收下不合內規,不收又恐得罪昭信侯,不免躊躇。
正自為難,忽然留意到“避暑”二字,疏眉一挑;橫疏影察言觀色,捕捉到這一瞬的微妙變化,低聲道:“東海風土殊異,氣候不比央土。午時一過,燠熱難當,此帳內藏極其珍貴的“冰心石”,臥于帳中,連風吹進來都是涼的,最是享受不過。”
孫太監在宮里打滾多年,與他差不多時間入宮的惠安禛、楊玉除等,眼下都混成內侍省的頭兒了,只他孫某人不上不下的。驀聽橫疏影一說,觸動心機:
“誰都不知這東海見鬼的天,我在鳳臺內找個地方安置了這頂帳,娘娘午后一歡喜,說不定……嘿嘿!”遂讓金帳入了鳳臺,唯恐旁人分沾功勞,刻意疏散第三層的內侍宮女,將貴客都安排到別處去。所幸昭信侯的寵妾不介意一人孤伶伶地待在空曠的樓層里。
橫疏影看著耿照出現,看他與李寒陽浴血奮戰……手里的帕子都浸透了又給絞出香汗來,她多想和符赤錦、孤竹國的伏象公主一樣奔入場中,看看心愛的男兒傷勢如何,甚至連裹足于梯臺之間的染紅霞都比她更接近,只有她一個人待在鳳臺里動也不動。
““我們是守護他的最后一道關卡。””帳里的女子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,帶笑的聲音有著撫慰人心的力量,十分受用。“覺得難受的話,你就這樣想好了。萬不幸有事,你能為他做的比誰都多,甚至多過我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橫疏影沒有回頭,只微微頷首,捏緊了裹在帕子里的陶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