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照無心說笑,漱玉節的紙條上寫著:“黑衣鬼面者,祭血魔君也。”風火連環塢當夜,她與血甲門的祭血魔君交手數回,認出了黑衣怪客的身形武功,徑以密信知會耿照。帝窟宗主心思剔透,要好生籠絡他,這條消息的價值只怕百倍于貯滿的蛇藍封凍霜。
他蹙眉垂首,幾要將寥寥十字看個對穿。符赤錦瞧著不對勁,以素絹替他按去額汗,低道:“怎么啦?”
耿照面露迷惘,片刻才道:“祭血魔君我曉得,那晚在風火連環塢的七玄代表之一。但“黑衣鬼面”指的是誰?”
符赤錦微微一怔。“我猜,便是適才打傷邵三爺的那個神秘客,戴著一張奇異的山鬼女面。”七玄會時符赤錦也在場,她心思機敏,一見漱玉節的字條,頓時會過意來。
“邵三爺受傷了?”耿照大吃一驚。
“就在你和邵咸尊動手……”符赤錦心念微動:“相公不記得啦?”
“……不記得了。”耿照雙肩垂落,慘然一笑。“我連自己是怎么打贏的都不知道,一想便頭疼得緊,跟血河蕩那晚一模一樣。寶寶,我……我到底是怎么?”
符赤錦亦不明所以,只能柔聲安慰:“既想不起來,那就別想啦!慕容柔等著你呢。相公替他立了這么大的功勞,若向將軍討保流民,料想慕容柔也不能不賣相公面子。”她深知耿照性格,向來是苦他人之苦甚于己身,這么一說果然轉移焦點,耿照打起精神,由她服侍著換過內外衣物,簡單梳理一番,揭幔而出,前去面見慕容柔。
慕容柔特別設座,嘉許他兩戰皆捷的驚人表現。耿照神思不屬,眼角余光頻掃,見幸存的流民被捆縛于廣場一角,人人面露迷茫,仿佛三魂七魄俱被抽走,連驚恐都已麻木,不由心痛;慕容柔語聲方落,便迫不及待地開口求情。
“這些人怎生處置,不是我能決定。”將軍早料到有此一說,淡然道:
“驚擾鳳駕,這是殺頭的死罪;刺殺帝后,更是造反,最少也得誅夷三族。你以為穩住了此間局面,朝廷會嘉許我護駕有功么?消息傳到京師,屆時參我和遲鳳鈞的折子,怕能一路從阿蘭山腳堆上蓮覺寺來。
“你莫忘了,外頭還有幾萬央土流民,若處置得當,或可保住部分人的性命。下面那些人是動手殺死百姓和金吾衛士、聚眾攻擊鳳臺的,場上幾千只眼睛都看見了,民求情、官不辦,就是“居心叵測”,將與同罪!到了這個份上,除了痛快一死少受點折騰,沒有更好的下場。”
耿照被駁得瞠目結舌,忽然想起李寒陽所言,忙道:“將軍!這些百姓可能受到有心人的控制,喪失心神,才做出此等……”
“這是臆測還是反駁?”慕容柔打斷他。“有證據,我便寫折子保他們;沒有證據,你就是妖言惑眾,串謀造反!”見他欲言又止,忽生不耐,轉頭移開目光,低聲道:“人還在手里,就有機會查。現下替他們說話,你就等著給人五花大綁,與他們捆作一處,卻有誰人救你?”
耿照啞口無言,卻無法心服。
說到了底,將軍心里有一桿秤,這幾百人放上去,與另一頭的數萬流民比起來,簡直微不足道;而數萬流民放到秤上,與另一頭十倍乃至百倍的東海軍民相比,似也不是不能犧牲。有朝一日,將軍卻把“天下”放了上去,屆時區區東海,又有什么好可惜的?
耿照這才發現自己全然想錯了。
在慕容柔的世界里,“犧牲”本是常態,沒有一件事不是折沖、交換以及損益操作的結果。他拔掉梁子同,卻借由流民一事,迫使政見素來不合的央土任家和自己站到一邊;他不戀棧權位,卻沒有傻到輕易交出權位,放棄有所作為的能力與資格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