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惡疾侵蝕殆盡的法琛沒能捱過那一晚。老人悄然離世,而聶冥途并未得到他想要的答案。他就近火化了遺體,將骨灰散于崖下,避免染上痲瘋,卻選擇繼續留在法性院里,接替老人扮演“法琛長老”的角色。
聶冥途不僅要一個全新的身份,更需要解開謎團的線索。
“癘人”的假象提供了絕佳的掩護,聶冥途的容貌、身形畢竟與法琛不同,弟子們雖一步也不敢踏進法性院,難保將來不會有個什么萬一。聶冥途想過將他們一一殺除,又擔心“顯”字輩一旦絕了門戶,蓮覺寺落入他人之手,麻煩更多,直到赤尖山“十五飛虎”的鮮于霸海前來投奔,才露出一絲曙光。
顯字輩里的大弟子顯昭,被鮮于霸海那只裝滿金粒的匣子迷了眼,替這名顯而易見的亡命匪類剃度授戒,列于住持法琛的門墻。于是被南陵懸榜通緝的“黑虎”鮮于霸海搖身一變,成為持有朝廷度牒、住持法琛長老座下的弟子顯義,過往斑斑劣跡一筆勾消,比清水洗過還白。
顯義買到了全新的人生,一干顯字輩弟子仍當他是外人,既不讓見“師父”,更沒提過法性院里藏了個癘人。在聶冥途看來,這簡直是上天授與的殺人刀劍,用以驅虎吞狼,連雙手都不必玷污。
他以種種間接的手法默示顯義,他的師兄們一個比一個短視愚昧,略施小計便能鏟除……不出五年,顯字輩僧人接連死于急病意外,蓮覺寺遂落入顯義手中。
至于鮮于霸海對“法琛”的種種凌虐,大概還不及集惡道廚房伙夫的水平,聶冥途全不當一回事,但法琛這個身分卻從此得到了保障--就連寺中權位最高的顯義也不知他是冒牌貨,讓幾個過去輪流往法性院送飯的小沙彌永遠閉嘴之后,連痲瘋這檔事都隨風湮滅了。
這一切非常值得。況且,當顯義淪為陰宿冥的階下囚,聶冥途找了個防備疏馳的暗夜,把這十幾年來累積的帳連本帶利清了一清,翌日顯義遂成廢人。媚兒一直以為是麾下的小鬼拷掠失手,反正十五飛虎與孤竹國結有深仇,打死都不可惜,也沒怎么追究;殊不知是狼首越俎代庖,算是了結一樁小小的宿怨。
聶冥途見耿照殺氣騰騰,拖刀而來,卻未擺出接敵的態勢,淡淡一笑,徑對臺上的慕容柔叫道:
“欲入佛門,先得皈依三寶;“三寶”也者,乃指佛、法、僧。佛為世尊,法為凈法,僧則是依諸佛教法,如實修行的出家沙門,此三者常住不滅,又稱為“化相三寶”。有佛即有法,有法即有僧,有僧便有僧團,四方皆是,東海一如。將軍怎說東海沒有僧團?”
慕容柔心中微凜:“這匪徒不僅狡猾,亦涉經義,非是東海各寺那些的破戒偽僧可比,是我太大意了。”
太宗大力推行釋教,慕容柔多讀經書,還在定王潛邸時,便經常陪著獨孤容聽高僧解經說法,莫說武將,便在在文臣之中,也罕有這般佛法造詣。來到東海后,見佛門風氣糜爛,尤為痛心,若非為了保住財源、不讓央土上下其手,怕連帶兵滅了這班假和尚的心都有。鎮東將軍對寺院征斂極苛,也算其來有自。
聶冥途繞來繞去,其實只要一句“東海無佛”便能打發,偏偏慕容柔說不得。東海佛法不興,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,但東海土人未必如此以為。
這些豪門富戶在寺院里一擲銀錢巨萬,買的同樣是神明庇佑,只不過比起央土南陵,這份寄托的質素劣了不少。但即使夾帶酒色財氣,信仰依舊是信仰,慕容柔不能帶兵抄光這些窩藏春色、酒肉不忌的名山叢林,甚至不能禁止,只能施加壓力徐徐圖之,正為“眾怒難犯”四字。
“興許是本鎮孤陋寡聞,不知長老說的“僧團”何在?都有些什么名剎?是大跋難陀寺、優婆離寺,還是鹿野寺?”慕容柔亦是淡淡一笑,隨口念了七八間寺院,抬眸時寒光迫人,利劍般掃過對面高臺,被點到名的住持仿佛人頭落地,一個個垂得不見臉面。
能掌東海古剎,這幫市儈和尚連官都做得,豈能不分輕重?三乘論法今日落幕,明兒天亮睜眼,東海仍是慕容柔之天下,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,敢當眾拂他的逆鱗!據說法琛又老又病,果然傳聞不可輕信,定是他腦子壞了給徒弟關起來,待顯義倒下才得脫身,誰知一出來便闖下這等大禍,可憐連累舉寺上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