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風吹過,紅衣女郎唇面皆白,忽地喉頭一搐,一抹殷紅溢出嘴角。“紅……二掌院!”耿照大驚失色,卻見染紅霞豎起玉掌,阻止他近身。
她忽然明白過來,難怪自己會做那樣的夢。
夢里師父手托香腮,偎著枕頭瞧她。她卻怎么也使不好青楓劍,明明是熟悉已極的招式,演來卻不順手,仿佛小時候府里教席讓她練的樂舞,怎么跳怎么別扭……畫面一轉,又見師姊倚桌輕叩,翻看著繕好的絹冊,搖頭笑道:
“取這樣的名兒,將來你會后悔的。”
--怎會后悔呢?有什么好后悔的?
不,其實……我早就后悔了。能重來一次的話,錄在絹冊里的劍式不該是這樣。師父當年以朱筆圈起“青楓”二字、其余一字未改,并非青楓十三劍已臻完備,而是自封面題記起便已錯了,其后不必再看。
“青楓不是楓樹,是槭。若非種在夠高夠冷的山巔上,永遠都不會紅,葉黃便即掉落。”夢里師父的聲音清脆甜潤,帶著一絲淘氣似的,比印象中更可親。“你的青楓是不能化出滿山楓紅的,從一開始就錯啦。”
染紅霞猛一抬頭,眸中綻出烈芒,耿照心頭“突”的一跳,打消了上前關心的念頭。女郎拭去唇血,未見頹堂,神色很平很淡,輕聲道:“我知道你關心我,我很歡喜。為防你大意輕敵,我須說在前頭:接下來我要使的劍法與方才絕不相同,你要留神。”
耿照見她說得鄭重,不敢不當一回事,點了點頭,暗自留上了心。
染紅霞身子前傾,長劍掠至身后,正是“不記青楓幾回落”的起手。
“這有什么不同?”一樣的招式連使兩次,先機已失。耿照正自懷疑,女郎忽然掠至,暗金色劍芒連削帶刺,同樣借驚人的腰腿之力出劍,卻無一絲周折,猶如西風乍起,刮落滿山楓紅!
耿照刀弧劃出,依舊是借勢走圓,不料染紅霞去盡花巧,劍出如漫山颯颯,耿照恐四兩撥不得千鈞,一咬牙立穩腳跟,亦還以潑風快刀!
一輪對斬,鏗鏗聲不絕于耳,眾人看不清刀來劍往,只覺寒光自兩人衣影臂間綻出,金鐵交鳴若合符節,絲絲入扣。耿照仗著鼎天劍脈節力之便,硬是多挪出一分氣力,刀鍔壓著昆吾一推,才得分開;忽聞唰唰數響,胸膛肩膊陣陣飔涼,衣上幾處分裂,適才一輪競快,自己竟絲毫占不到上風。一樣的劍招起手,染紅霞使來已全然不同。
許緇衣霍然起身,連李錦屏都嚇了一跳,卻聽方翠屏道:“紅姊使的,是本門的劍法么?怎地……怎地……”沒再說下去。李錦屏武藝平平,瞧不出端倪,卻知驚動代掌門者絕非泛泛,捏著方翠屏的手安撫似的一笑,搖了搖頭。
許緇衣對水月劍法的浸淫遠在方翠屏之上,所受震撼更深。《青楓十三》她十分熟稔,然染紅霞所使,僅起手收式與“不記青楓幾回落”相似,內容迥然不同,招式明快,招意更一反原式之迂回,有股說不出的蒼涼蕭索。
單就手路而言,新舊兩式并無絕對的高下,但招意猶重于招形,這是得窺劍法堂奧、晉入上乘境界的征兆。況且蛻變后的新式,毋寧更適合染紅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