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照沉吟片刻,心念一動,目光掃過地面夯土,舉火往后面的孔道走去。染紅霞與他默契絕佳,也不多問,背脊貼著孔壁,始終跟在他反手可及處,一雙妙目借炬焰余光盯緊相反的方向,以防二人背后遇襲,斷了后路。
他倆雖攜刀劍入內室,但方柱傾倒后,兵器被碎石所掩,摸得到卻抽不出,此際均是空手。若遇歹人偷襲,后果不堪設想。
染紅霞全神顧守背門,確保退路,前頭耿照卻突然停下腳步。幾乎在同一時間,空氣里傳來一股異臭,似腐非腐,又像是放久變質了的膏脂酥油,總之絕不好聞。
她心知有異,拉著他的手走上前,就著搖曳的焰光一瞧,赫見前方孔道之中,并排坐著十來具干尸!尸首的形容枯槁、肌如涸蠟,個個都像風干的肉條,憑空小了一圈;原本的相貌已難辨認,只知清一色身穿短褐、打著赤腳,都作男子裝束。
即使是慣見江湖風浪的二掌院,這一整排的地底臘殍也太過悚異,染紅霞玉靨煞白,雖未失聲驚呼,小手卻不由揪緊了耿照的衣袖。
耿照粗厚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,從袖管上輕輕拉開,順勢反握;勻出的右手持焰炬一照,見尸體多是一劍穿心,有幾人則是由頸背貫穿咽喉,顯然是逃跑時被人從身后擊殺。
兩人四目相望,心念一同。
--滅口!
由衣著推斷,這些人如非掘土貯囊的苦力,便是開鑿巖層的匠人。設下鑄鐵活門的主兒不欲人知,事成之后,便在巖窟底下一劍一個,將這些渾不知死期將屆的可憐人送上冥途,把尸體拖進天然形成的甬道之中,連收埋都不必。這地底巖窟既干燥又通風,復無蟲蟻野獸啃嚙,居然風干成了蔭尸。
耿照猜測陰謀家或有殺人滅口的歹毒手段,在巖窟的夯土地面發現拖曳的痕跡,果然在這一側的甬道里尋得棄尸的地點。
“……好毒辣的心腸!”默然良久,染紅霞忍不住輕聲道。
耿照捏了捏她的手掌,蹲下來仔細觀察,片刻才道:“短褐的料子并未腐朽,色澤也還不算太舊,這事是不久前才發生。這人該是石匠。”見女郎投來詢問之色,解釋道:“你看他的手,肌肉雖干枯萎縮,仍看得出繭子。拿鑿子和拿鋤頭的繭子不太一樣。”染紅霞一瞧,果是如此。
兩人粗略檢視,推斷生前應是石匠的只有三名,其余九人不是用慣長柄器械的模樣,便是干萎得難以辨別。
“九人分作三班掘土,其余三人輪流挖鑿巖壁,恰好是日夜趕工的配置。”耿照在心中估算著工程的進度。他對建筑工事不甚熟稔,只憑幼時在家鄉見人掘井,以及流影城內一年到頭大興土木來粗估;算上尸體風干之所需,這開鑿巖窟的計劃,最少也須耗費個把月的辰光,方能完成。
這與娘娘駕臨東海、浦商營建棲鳳館的時間不謀而合。看來九品蓮臺從一開始,就被當作是此事的掩護,那么連蓮臺的突然倒塌……或許都是有心人的機關排布了。究竟是誰有這樣的神通,能把黑手伸進鎮東將軍的眼皮下,埋設如此龐大駭人的陰謀詭計?
少年逆著光,凝視著幽影晃動的狹長甬道,整整齊齊癱坐成一排的干尸宛若毀損的拉線傀儡,因肌肉萎縮而拉耷大開的下頷似是發出無聲之笑,正嘲弄著背脊發寒的兩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