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照見她濃睫微顫、鼻息輕勻,愛憐橫溢,暗忖:“她必是累得緊,才得如此熟睡。”雖服過圣藻池中的異藻,仍有一絲微倦,料想此際必已入夜,身子自然而然涌出睡意,遂摟染紅霞倚壁闔眼,強迫自己休息。
半夢半醒之間,只覺越來越冷,不由得打了個寒噤,霍然驚覺:“連我都凍成這樣,紅兒怎生禁受?”
睜開眼睛,赫見襟上掛滿冰珠,懷中染紅霞渾身透出淡藍幽芒,不住竄閃縈繞。女郎白皙的雪肌卻不似被奇寒所侵、顯出霜凍僵白,而是如玉一般微帶剔透,睡容更是安詳得無一絲異狀,因為她正是奇寒霜氣的來源!
耿照運起神功御寒,將她平放地面,染紅霞身子側轉,自然而然恢復成蠶蛹般的微蜷,吐納悠綿,似無斷絕;寒氣如絲縷交織,漸覆于嬌軀之上,形成一層極薄極透的冰殼,映著圣藻池的蒼色暈芒,眼前奇景已非“瑰麗”二字所能形容,直看得他撟舌不下。
(這……這到底是怎么回事?)
耿照欲俯身觀視,然而手足未動,霜氣的流動倏然一凝,變化極微,非先天真氣不能感應,但耿照清楚察覺自己成了受排拒的對象--一如碧火神功與其他上乘內家心法,天覆神功亦于修習者體內形成一個衡滿的“圓”,自成循環,將外力視為潛在危險。
他撤去護體真氣,忍著刺骨之寒放輕動作,慢慢自染紅霞身畔退開。飄懸的蒼色冰芒宛若流螢一類,隨他的移動沾黏過去,如風吹磷碎,徑附衣上發間。
耿照心中明白:即使極力抑制,對碧火神功來說,天覆霜氣亦是危險之敵,護體氣勁雖然受抑,仍有保護身體的本能,不能完全消除。天覆神功受碧火真氣吸引,一步也不肯放松,他若生出歹念,又或無端端凝聚內力,染紅霞身上的奇寒真力恐立時化作天外龍掛,怒卷而來,后果將不堪設想。
這“退避三舍”的緊繃對峙直到他退至池畔,距染紅霞足有七八尺遠,冰片才不再如夏螢飄至,轉附于她身外那層薄薄的“冰殼”。耿照松了口氣,一揩額面,居然抹得滿掌汗漬,勞心勞力不遜鏖戰。看來天覆功雖不如碧火功雄渾,于“及遠”一節卻有過之,染紅霞若能突破境界,感應氣機之能當勝于耿照。
他不明白蠶娘傳功之目的,但她的確將這門絕學“烙”進了染紅霞的身子里,能于睡夢中自行發動、周天運轉,積累于無知無覺間;如此神奇的法門,可說是天下懶人夢寐以求的武學。染紅霞并不知道自己每晚都在修習桑木陰的內功,以致醒時化納異藻,用的還是水月正宗心法,其效果之不彰,連耿照都能看得出來。
此際寒氣之洶涌,說明天覆神功至少在化納藻力一節,遠勝水月門庭所授。染紅霞睡前吃了不少,卻未能充分吸收,俱成天覆功侵吞自壯的養分。
天覆神功乃宵明島鎮島絕學,圣藻則是療傷補益的圣品,若在地宮多上待一段時日,恐怕染紅霞苦練十數年的水月心法,終被天覆神功蓋過,再不復存。許緇衣乃至杜妝憐出關后質問起來,怕是百口莫辯。
蠶娘的玩笑一向頗有分寸,“私練旁門武藝”是欺師滅祖的大罪,武林中無分邪正黑白,莫不得誅,這“玩笑”是半點也開不得。此舉用意,恁耿照想破腦袋,仍摸不著頭緒,只能寄望脫困之后,再求蠶娘指點了。
染紅霞自己便是寒氣的中心,自無傷風之虞,地宮的陰涼比之天覆神功,那是小巫見大巫了,連耿照都須運功抵御這股奇寒霜氣,倒也免卻了心頭一樁煩惱。
他遠遠避至池畔,掬了幾捧大嚼,自行調息,搬運數周天后收功,四肢百骸無一不松,神完氣足,暗嘆“圣藻”二字實非過譽,忽生出一個怪異的念頭。遲疑不過片刻,旋即剝去單衣,赤著上身伸臂入水,由池邊淺處摸到肩頭沒于水下,果然沒摸到半點濕泥沃土,池底竟全是巖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