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精頂端一枚狹長的六角凹孔,長約四寸、寬約一寸,就著凹孔往里瞧,深度應在一二尺之間。怪的是水精狀似透明,從外頭卻看不出中心有一道扁長凹孔,令人十分困惑。
耿照見凹孔的形狀大小分外眼熟,卻想不起在哪里看過,忽聽染紅霞叫喚:“你瞧!”順她指尖望去,赫見壁上刻著幾行大字:
“涼風起天末,君子意如何?鴻雁幾時過,江湖秋水多。死生縱有命,來去本無求。別日還相訪,新醅且一抔。”旁邊一行小字:“先飲于此,望君勿怪。僧五陰絕筆。”字跡蒼勁,宛若劍痕,明明深入壁中盈寸,轉折卻無絲毫凝滯,仿佛刻劃者非于石上,而是硬面大餅一類。
凝目細瞧,石壁下果然覆著一只半朽的木碗,外廓依稀可辨,怕一碰便要化為飛灰。
染紅霞怔望著壁上題字,不自覺地走上前去,纖秀的食指虛提,忘情比劃起來。自非水月停軒二掌院有臨帖的雅好,而是這石刻字里行間劍氣縱橫,一鉤一捺勝似龍蛇,矯矯靈動、狂氣逼人,直要破壁飛去,在她眼里實無異于劍譜,每多沉浸片刻都有不同的領會。
耿照不敢打擾,陪她站了大半時辰,染紅霞才如夢初醒,渾不知已過如許辰光,輕嘆一聲,指尖按進“抔”字最末一點,喃喃自語:
“這字……不是劍尖刻的,他用的是指力。這般氣勢縱橫、決絕無悔的劍法,配上刻石如泥的絕頂修為,卻要如何抵擋?”
耿照不懂“偶有不連,而血脈不斷,及其連者,氣候通其隔行”的書畫布局,也看得出這幅字是一筆書就,其間毫無停頓,才能寫出這般怒濤洪流般的氣壯之勢,不禁點頭。
“是啊,這位五陰大師的武功,簡直是駭人聽聞了。只可惜我見識淺薄,未曾聽過佛門中有這么一位高人,不知他過往事跡,否則緬懷前賢,當有更多收獲。”
染紅霞也未曾聽聞過這號人物,蹙眉片刻不再傷神,繼續往洞深處行去。
誰知越往內走,越是怵目驚心。地面壁間刀劍痕跡交錯,似發生過激烈打斗,處處遺有烏漬,卻未留下殘斷的兵刃。交手雙方修為驚人,造成的破壞也十分恐怖,但所有狼籍到洞底的平墻前戛然而止,墻上既未染血,也無刀斫劍刺的痕跡,與沿途的激斗景象格格不入,分外突兀。
耿照輕叩墻面,仔細觀察平墻與洞壁的交界,從墻底抽出一片腐朽的袍角,臟污腐敗的布片上依稀辨得些許繡線,卻是僧袍所用。“這片不是墻,該是一處巨大的石門。”他抱臂沉吟著,對染紅霞說明心中的推想:
“五陰大師與對手纏斗,好不容易將對手逼入這門后密室,便迫不及待將石門放落,其間不容一發,才壓住這丬袍角。”以那劍僧五陰的修為,若非對手與他旗鼓相當,無論是同歸于盡,抑或誘敵入甕,斷不致被機關石門壓住衣袍,可見當時之危急狼狽,已顧不上絕頂高手的氣度風范。
兩人將地宮前后搜了個遍,五陰大師卻未再留下只字詞組。耿照直覺開門的機關或與祭壇上那怪異的煙絲水精有關,然而東掀掀、西按按,忙活半天,石門仍舊動也不動,這才斷念與染紅霞離開圓宮,游出了瀑布。
染紅霞見潭上聳立的七根白玉石柱,于日下瑩然生輝,亦贊嘆不已,端詳片刻,忽道:“我覺得這白玉柱頂,該是有其他物事的。玉柱不過是底托而已,非是前人建造的本意。”
耿照昨夜匆匆一瞥,并未細思,經她一提,頗覺有幾分道理。
這七根柱子當中,三根頂端有明顯的斷裂,耿照潛入潭中時,似見得有大塊白玉沉底,應是部分圮柱;另外三根雖未斷折,其上卻是光禿禿一片,柱頂有零星破損,像被硬撬下什么鑲嵌的飾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