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這軀體的主人……是玄鱗?)
——龍皇玄鱗!
耿照心頭劇震,渾沒來由地浮露出一絲突兀的苦澀,這情致與他的思慮甚是捍格,無一絲相契處,仿佛硬生生插進來似的;不及細想,低沉渾厚的嗓音已自顱內透出,聽來竟有些沉郁。
“公道?朕為人君,一言一行,便是世間公道!如非朕之恩典,爾等能離開瘴氣彌漫的深山老林,不同諸苗奴戮,免去世代為朕伐青龍木的苦役,來此人間天堂么?
“朕之宮城,與爾同享;朕飲的美酒吃的美饌,亦都分賜爾等……忌飏,你說行刺朕是公道,朕心不能平。朕便再給賜你一個無上的恩典,準你將心頭話語留諸天地,毋須與爾等同赴黃泉。”
耿照忽然省悟。身為東洲眾王之王、世間諸上之上的玄鱗,是真心覺得被背叛了,因而無比心痛……看來這水精不止封存了玄鱗的知覺,連心緒波動亦都完整保留。
他清楚感覺胸中塊壘般的積郁,以及鼓動的心臟撞擊胸腔時,那難以言喻的痛楚;左肩還殘留著一抹銳利的麻癢,宛若掙脫牢籠的惡獸,欲四向奔竄——那死士萬俟惡會吐出的毒針,畢竟命中了玄鱗。因知覺全來自水精所貯,在幻境中兩人便如一人,耿照知道毒針逼面的瞬息間玄鱗略略一挪,避開了臉面,只讓射中肩頸交界。
龍皇的心緒起伏忠實投映在耿照心上,面對突如其來的刺殺,玄鱗內心既無惶怖,也沒有懊惱,足見游刃有余,應能躲開偷襲才是,是什么讓他改變了主意,敢于拿性命開玩笑?水精沒有答案。耿照只能依著玄鱗的記憶,定定注視那名喚“忌飏”的衛士統領,等他開口回答。
“我等生于南鄉,對你們鱗族那是瘴癘之地,百穢叢生,于我風陵一脈,卻是先祖所遺、神靈所賜,孕育我風陵國上下數千年,乃是舉族命脈之所系!”披甲執戈的英偉男子沉聲道:
“你砍伐的建木,本是我族圣樹,是與天地同壽、千百年來護佑我族的神物,你卻擅自改了名字,拿來建筑宮殿,于其上髹漆飾金,妝點增色!若有人將你父祖遺骸懸庭示人以為新奇,這是恩還是仇?
“我族貴女,充汝嬖妾;我族勇士,守汝門庭!我父祖神靈,做汝棟梁!世間奇恥,莫此為甚!你的征服,不只帶來殺戮和毀滅,更是永無止盡的羞辱!我們等這一天,已足足等了十二年!反抗暴政,便以汝首級揭開序幕!”
龍皇隨行隊伍中,只有貼身的數十名風陵族勇士參與刺殺,此時隊列首尾驚覺生變,紛紛排開阻道的人群聚攏過來,在叛變者外圍形成一個更大的包圍網,戈矛與血肉的激烈撞擊自接鄰的邊緣爆發開來,怒吼、慘嚎及兵鋒鏗擊此起彼落,飛快向中心推擠壓縮。
忌飏身經百戰,人稱“風陵第一勇士”,心知良機稍縱即逝,萬不能中了玄鱗的拖延之計,一卷披風沖天拔起,手中長戈直標龍皇:“……殺!”內圈七八名衛士與他心意相通,亦猱身撲前,身影仿佛融進烏沉沉的黝黑戈桿里,人與戈俱化一線,齊齊射向玄鱗!
——高手!
(這些人……都是頂尖的高手!)
耿照的閱歷已不同下山時,但這幾名風陵衛士的造詣仍令他瞠目撟舌,便放到現今東海武林,仍是長兵里的拔尖角色;任一人于一丈內猝然出手,耿照皆無正面接下的把握,須動念即避,爭取在第一刺落空的瞬間欺入臂圍,方有生機,況乎四面八方齊至!
耿照身歷其境,既有的戰斗經驗卻應付不了如此迅辣、幾乎鎖住周身退路的八桿大槍,頭皮發麻,正欲咬牙挺受利刃貫體的劇痛,忽覺玄鱗渾身上下“動”了起來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