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。”陵女柔順地應和,伸出乳色的細小柔荑,冷光暉映,寒氣流轉,于王座后方掀了幾掀。倏忽之間,轟隆隆的水聲越來越近,仿佛有人將瀑布移到塔底似的,連地面都微微震動起來,玄鱗卻是習以為常,好整以暇地翹起腿,隨手撣著袍膝。
而整座祭壇便突如其來地“升”了起來。
耿照不及反應,偌大的祭壇已托著玉座,轟隆隆地貼著塔底墻面升起,飛快向上移動!比起入谷后的種種異聞,這機關倒是耿照最不感到意外的,小至井口打水的轆轤,大至立輪水磨、鑄煉房用的“水排”等,無不是應用水力來升降或推動的機具;接天塔刻意建筑在瀑布水潭的附近,想來也是為了運用至大至強、取之不竭的自然之力。
只是塔高入云,如何引水力將升臺推到這么高的地方,耿照卻怎么也想不明白。不過須臾里,祭壇上升的速度趨緩,“轟”一聲靜止于一處小得多的圓形房間,祭壇與房內的地板嵌接得嚴絲合縫,如非親身走上一遭,怕看不出祭壇與地板原是分屬兩處。
圓形房間的正中央,有座桌床也似的長祭枱,材質毫無意外的也是白玉,四面雕滿繁復圖樣,以此為中心蔓延到房間的每一處,除了長祭枱的光滑頂面,屋里所有角落都被圖樣占滿了,未留一絲空隙。耿照看得眼熟,想起是蓮覺寺娑婆閣見過的“天佛圖字”,暗忖:
“看來這種鋪天蓋地的習性,是從天佛時代流傳下來,非是后人自行發明。娑婆閣若非建于久遠以前,便是建造它的人握有天佛的直傳,故爾因襲。”
隔著長枱遙遙相對,房間另一頭亦有祭壇,與玄鱗乘來的這一座相仿佛,形狀尺寸無不如鏡中對照,差別僅在于雕滿天佛圖字而已。
雕花祭壇的玉座里,坐了個奇怪的人,全身罩于一襲尖塔似的白色連帽斗篷,無袖無襟,不露手足,就是一只錐型布袋;約莫在整個“布錐”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,挖開一道細細的橫條,似是眼洞一類。以此為基準大概能辨出脖頸、肩膀等部位,但也就是這樣了,休說相貌,連是男是女都無從分辨。
“佛使,陛下來看您啦。”陵女福了半幅,畢恭畢敬。
與對玄鱗的“恭敬”相比,看得出她是真心景仰著雕花玉座里的尖袍怪人,俏麗的青春面龐洋溢著孺慕之情,與先前故作柔弱、幽幽婉婉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。
直到步入這房間里,她才又突然變回了風陵國的女兒。塔外弱不禁風的尤物司祭原來不過是偽裝而已,纖細的四肢與身板絕非稍觸即折的柔枝,而是初初長成,還來不及被獵物豐饒多汁的血肉拱開體魄的小母豹。
陵女非是能征貫戰的武者,但若將她當作楚楚可憐的病美人,不啻愚夫瞽者之行。
玄鱗微微一哼,心中閃過一抹冰冷的惡意。但耿照無法得知是什么。
他一振披風而起,跟在如小鳥般歡快奔出的陵女身后,怡怡然走下階臺,逕往中央的長方枱行去。陵女將龍皇拋諸腦后,奔至雕花壇下匆匆施禮,便急著登壇扶佛使起身。
“佛使大人,我來扶您!”
她上了祭壇,才凸顯出玉座上天佛使者的高大。陵女須踮起腳尖,發頂才能勉強與覆面罩上的眼洞相齊,還差了帽錐頂老大一截,怕舉手也構不著;也因為有了敏捷靈動、會笑會說話的陵女在一旁相對照,益發顯出佛使死氣沉沉,說是竹架子蒙皮、底下其實什么也沒有,似也過得。
高矮懸殊,陵女自不能將佛使攙起,“扶”字云云,不過是捏住佛使寬大空洞的白色斗篷,頗有幾分小鳥依人、菟絲攀喬木的意味在。玄鱗冷眼瞧著,指尖撫過光滑如鏡的祭枱表面,冰冷的觸感令耿照不由悚栗,忽聽龍皇笑了起來。“佛使,在完成朕的讬付之前,你可千萬別死了啊!身子骨還行不行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