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一起身,階下的貴族即爆起一陣低嘆,顯然為陵女所傾倒的,決計不只龍皇一個。但不知怎地,耿照總覺得刻意壓低的嗡響里帶著惡意,似等著什么事發生,頗有幾分幸災樂禍。
玄鱗輕哼一聲,現場又陷入一片死寂,誰也不敢作聲,只余遠處轟隆的瀑布、送來陣陣水氣的谷中流風,以及風里劈啪作響的炬焰燃燒,在濕涼沁人的空氣中縈繞不去。
“陵女,朕殺了忌飏,你沒意見罷?”
“陛下是塵世的主人,塵世的一切,無不是繞著陛下運轉,星辰日月,盡皆如此,況乎是人?”陵女低垂眼眸,嬌細的語聲里沒有一絲起伏,仿佛說的是日升月落一般的常事,沒什么好訝異的。
“說得好。”玄鱗點了點頭:
“風陵國中,雖然絕大部分的人都愿做朕之臣民,只恐將來又生反苗,朕決定將他們都殺了,以絕后患。你身為接天司祭,從使者學習寰宇秘奧,以為天佛與塵世的橋梁,多識天機。依陵女看,朕頒下的這道旨意……合不合適?”
“陛下定奪,不必征詢旁人,塵世中也無人有資格指點陛下,陵女亦然。陛下明察。”
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貴族們,這時又騷動起來,連耿照都聽得出,若非礙于龍皇之威,現場只怕要炸鍋。但……這究竟是為什么?
玄鱗卻未喝止,聽得連連點頭,似乎頗為受用。
“你每回說話,總能讓朕獲益匪淺,龍心大悅。只是朕覺得奇怪,前歲大旱,虺夷顆粒無收,你勸朕開倉放糧,救了無數人;蜃夷有無知妄人寇邊,你勸朕誅殺主謀即可,毋須舉族連坐……你既是風陵國的公主,虺、蜃二夷過往與風陵國頗有過節,它們的族人你且不吝伸出援手,朕要屠滅你的族人,陵女何以不救?”此話一出,貴族們再按捺不住,盡皆大嘩。
(原來……陵女亦是風陵國之人!)
耿照瞠目結舌,終于明白貴族何以騷動。
由玄鱗的自況,他對出身風陵國的陵女可說備極寵愛,將族中勇士忌飏等收作貼身近衛、把風陵國從南方大山千里迢迢遷至王都……等,族人雖未必領情,在玄鱗看來也是天大的恩寵了,卻不知何者為因,何者為果。
但無論如何,忌飏行刺龍皇,陵女有無牽連,這是頭一樁難題;龍皇是否還愿意繼續給予司祭陵女同樣的榮寵,則又是另一樁。而姿容冠于群艷,因龍皇的垂愛才免于鱗族顯貴蹂躪的亡國公主,又將如何看待她最有力的保護者?
全場目光都集中到陵女身上。她似乎習慣了這么多人的企盼與注視,絲毫不為所動,纖細修長的身子站得筆直。能站著與龍皇回話,是玄鱗特別賜給接天司祭之首的恩典,在整個玉龍國當中,只有她一人有這樣的無上榮賜,連御前首宰都沒有這般殊遇。
但直視龍皇是不可以的,連司祭首席也不能。陵女低垂眼簾——她的睫毛其實又彎又濃,只是與眉發一樣,都是淡得近乎透明的金白色,如非回映焰火,等閑難辨——輕啟薄唇,嬌聲細道:
“榖腐于倉,有害新田;逾秋多戮,不利迎春。陵女向陛下進言之際,并未想過是虺夷或蜃夷,只想到天地萬物的平衡。此乃接天司祭的職守,其余種種,自有陛下為塵世做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