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古至今,南陵從未被中原皇權征服過。若是身處神話時代的龍皇玄鱗,說不定曾率幽窮九淵的大軍越過青丘國的天險九尾山,將南疆納入版圖也未可知。染紅霞手里那瓣不住滴著汁液的橙黃果肉說不上證據,卻隱隱支持著“三奇谷曾為太古某征服全境之帝王——除了龍皇玄鱗,耿照想不出還能有誰——的行宮”的大膽推論。
而他稍加提點,染紅霞亦即想到了一處。
“玄鱗想做的“那件事”,到底是什么?”
她單手環抱酥胸,另一手則輕捏著下頷,微微蹙起了眉。這是她思考時的習慣動作。“照陵女之說,那是嚴重到“足以毀滅東洲大地”的可怕事態,說是戰爭,傳說中玄鱗連年興戰,征服四方,兵禍他自個兒造得夠多了,用得著他人協助么?
或者……是天災或疫病之類?”
耿照搖了搖頭,一下子卻很難說清不贊同的理由。
曾經短暫地成為玄鱗,讓他直覺玄鱗并不是一個以看他人受苦為樂的人。他施加于陵女的苦痛十分殘酷,那是因為陵女欺騙了他;雖是他下達了誅夷風陵族的敕命,但期間曾不只一次給予機會,就算陵女不愿薦身龍床,只要開口求懇,給他一個臺階下,玄鱗未必真想殺人。
按玄鱗的說法,他借佛使之助,得有“不死之軀”及“無雙之力”,倚之無敵天下已逾百五十年。假設玄鱗是在耿照這年紀上便與天佛使者合作,那也將近一百七十歲了,這仍是一個超越常識的數字。耿照不知活了近兩百年是什么樣的感覺,但要從玄鱗的心緒上找線索,他最先想到的是“意興闌珊”。
玄鱗的心中充滿蕭索。不是自怨自艾、自憐自傷的那種,而是對大部分事反應冷漠,覺得眼前的一切無聊透頂。
而忌飏背叛的失望、揭破陵女設謀的興奮……等,都是在這片無邊靜海中投下的小石子,哪怕死水微瀾亦彌足珍貴。玄鱗的情緒要么絲紋不動,一有起伏,便是狂悲狂喜大破大立,耿照甚至猜想這是玄鱗用來維持內心活力的方式,一如他面對佛使時的輕佻潑皮。
但這些因應之道,仍不足以維系一個衰老疲憊的靈魂。
——所以玄鱗需要“那件事”。
他需要那樣強烈的期待與渴望,才能繼續他不老不死的帝王路。
陵女提到他以“龍息術”更換軀體維持長生,耿照記得那是奪舍大法的別名,而玄鱗的無雙之力,很可能來自臍間鑲嵌的異物,無法不令人想起化驪珠——只是比起耿照臍間這一枚,玄鱗持有的更強大也更穩定,的確不負“無雙”之名。
但耿照最關心的并非這些,而是急于脫離之際,來不及聽完的那一段。玄鱗向天佛使者要求無敵的戰士:不相信人的龍皇,欲把護衛王座的神圣任務交給刀劍,讓具有智識的兵器役使人,而非由人來操縱刀劍——“妖刀。”染紅霞喃喃道:“聽來……真是像極啦!從結果看,天佛使者終究是做了出來,為玄鱗完成愿望,擁有最強最忠心的戰士,再也不用籠絡人心。但,世上真有這樣的事么?賦予鋼鐵鑄成的兵器靈魂,使它們能控制持有的人……這種志異怪談一般的事兒,真能辦得到么?”
耿照神情嚴肅,抱臂不語。染紅霞原也只是捺不住心頭的迷惘,自然而然地喟嘆起來,并不真的期待從他口里得到答案,豈料耿照卻抬起頭來,一本正經地回答道:“辦不辦得到不好說,畢竟這谷里的一切若非咱們親身經歷,旁人恐怕也難以言語說服。但我看那佛使回應龍皇請求的樣子,其中卻有些蹊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