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照見她微瞇著杏眸,笑容溫柔中透著一絲淘氣,不由看癡了,片刻才回過神來,笑道:“客倌有所不知,“酥酪蟬”卻不是蟲子,而是種精制的酥酪,頗類乳飴,香甜溫潤,入口即化。只是外表制成蟬腹的模樣,才喚作“酥酪蟬”。”染紅霞抿嘴笑道:“掌柜的如數家珍,貴寶號肯定有賣。且來一盤嘗嘗,看是不是真的香甜溫潤,入口即化。”耿照忙不迭討饒:“二掌院青天在上,這八珍的名目、材料錄于本城執敬司的簿冊中,人人背得滾瓜爛熟。小的連侍席傳膳的資格也無,真沒見過這等珍饈。”
染紅霞憋著笑,死撐一副客倌作派,點頭道:“瞧你說得可憐。既然如此,也只好就地取材,勉強來一道鯉尾湊合罷。就算那水潭里沒有鯉魚,隨便捕條白鱗魚也成。”
豈料耿照的臉垮得一塌糊涂,都快哭出來了。
“客倌又有不知,奇饈八珍里的“鯉尾”指的非是鯉魚,而是穿山甲,古書中喚作“鯪鯉”的便是。這穿山甲掘地成穴,全靠尾部清掃泥土,故肌肉異常結實,裹于厚厚的油脂之下,柔韌彈牙,且富有濃厚脂香。以醬反覆浸涂使之入味,再縛上香草,裹以調了膏油酥脂的泥灰,用炭火燒炙,待醬、脂交融,滲入肉中,滋味更是……”
“喂,再說我要翻臉啦。”染紅霞俏臉一沉,悻悻道:“明知這兒沒得吃,凈說來饞人做甚?”“是、是。”耿照忍笑道:“合著二掌院是吃膩了河鮮,這好辦,小的給您弄些山珍野味來。”染紅霞噗哧一笑,嬌嬌瞪他一眼:“這話還算中聽。”話雖如此,捕獸卻沒那么容易。谷中無有弓箭獵網,就算要布置陷阱,且不說材料難覓,便是獸夾繩弓俱都齊備,也須花費時間觀察野獸出沒的痕跡,才能在正確的獸徑撒下天羅地網。要是捕獵如此輕巧,還要獵戶何用?
耿照先采了些果子給她充饑,四下尋找獐兔之類的小獸,可惜這日三奇谷中的走獸仿佛預聞風聲,不見一只半頭出來晃蕩,直至日漸西斜,仍是一無所獲。耿照隨手拾了根拇指粗細的長枝,折去枝蔓雜蕪,充作打草之用,心中不無感嘆:要是藏鋒未遺落在蓮臺底下就好了。有利器在手,哪怕剖刮去毛,也比潭邊撿拾的尖石片好使。
可惜他連“剖刮去毛”的機會也無。
回到小屋時,染紅霞正披著外袍,俏立在門扉邊迎接,遠遠見他空著手胡亂打草,也不失望,雙手圈在口邊甜笑道:“辛苦啦。一會兒我給你捏捏骼膊。”耿照苦笑:“紅兒,看來獵戶也不甚好做,我還是比較適合下水捕魚。”染紅霞笑道:“最多我們不吃山珍。待月頭升起,貓頭鷹出來了,不定能弄頭“鸮炙”嘗嘗。”耿照本就是無爭的性子,得失心淡,見她毫不在意,心頭歉咎略消,正欲笑話幾句,忽見草叢里掠過一抹灰影,還未動念,身體已搶先反應──左肩驟斜,指尖貼地抄起一枚鴿蛋大小的圓石,扭腰旋臂而出!脫手的石卵勁如響箭,筆直射入草叢,可惜灰影搶先一蹬,一雙柔軟的長耳逆風飄揚,瞬間又沒入樹影。
“兔子!”染紅霞失聲驚呼,而耿照的第二枚飛石已然脫手,動作一氣呵成如相鄰的兩人以極小的時間差接連擲出,毫無停頓。
可惜暗器求的不是快,而是準。
耿照擁有超人的五感,目力不遜盡得“翼爪無敵門”真傳的羅燁,身負碧火功絕學,復得鼎天劍主之助重鑄筋脈,這兩枚石頭擲實了,能打死一流好手。無奈于捕兔一節,未必及得上經驗豐富的老獵戶。
眼看兔子要逸出視界,他幾無停頓地抄起第三枚,耳畔“颼”的一聲風快,灰白色的殘影與兔子跳躍的軌跡差一毫便要相疊,竟是染紅霞出了手。
她身子尚未復原,手勁與耿照天差地遠,準頭卻強得多,水月停軒雖不以暗器聞名,畢竟也是玄門正宗,非是耿照這等半路出家的門外漢可比。
耿照擔心她勞累傷身,豈料轉念間染紅霞已連擲兩石,粉頰酡紅,美眸放光,顯是好勝心起,不覺失笑;見她一手比一手更近,心念微動,索性不與兔奔較準,雙手往地上一抓,大蓬碎石含沙如龍卷風般轟去,當中一縷灰芒穿過,半空里脫兔忽地滾落,已然中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