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股風靡平望都的南陵風尚,越浦豪商們原本不屑一顧,只是愛好羨舟停的美酒美人,加上翠十九娘精心布置了引水渠道,可擺布最豪華的流水筵席,也就不挑剔這樣的品味了。
及至鎮東將軍駕臨,越浦直如戒嚴,城中上得了枱面的名園名寺等,多半被諭令不得離城的王侯顯貴所據。風月場子不敢在將軍眼皮子底下妖魔亂舞,索性轉做客棧生意,倒也殺出一條血路。本地豪商夜里無聊,只得往城外尋歡,漸漸習慣了羨舟停的布置。
男子包下“春”字號的五層屋宇,將渠里的水全換成美酒,兀自不足,喚抬來徑逾一丈的檜木浴桶,墊高丈半有余,注滿上等酒漿,又命人在一旁起碳爐炙肉燒石,一邊往桶里放入燒熱的石頭,說是要試試“酒池肉林”的滋味。
龜奴站在一丈多高的臺子上侍浴,早被滿樓子奔流的酒香薰得飄然,浴桶里的酒漿遇著燒熱的石頭,“滋”的一聲蒸成絲絲酒霧,不僅竄入口鼻,連周身的肌膚毛孔都不住沁入醇厚的陳年美酒,饒是他酒量甚豪,撐不過一刻間;如非男子及時拉住,怕要頭上腳下摔個倒栽蔥。
男子連喊幾聲,紙門“唰!”一聲打開,兩名青衣小帽的龜奴掩鼻而入,七手八腳地將人抬了出去,其中一個正要留下,男子揮手笑道:“去去!帶把的都不許留,給我換香香的丫頭來!”龜奴如獲大赦,趕緊告退,緊掩紙門,心想:七歲時要有幸遇上這么一回,老子這世人死也不碰酒!下樓同老鴇說了,老鴇沒口子地埋天怨地。
“哪來的瘟爺爺啊這是!”
支應這幢“春”字號的幾十名侍女,倒有一半醉死倒在頂樓上,之所以沒派人拖將出來,是怕剩下的一半也折在里頭。
“羨舟停”的規矩,凡事都有價錢,只消出得起,在這里沒有不能做的事;但如此妄為又舍得的,卻是開業以來頭一遭。男子每項要求,都遇著駭人的價碼以為攔阻,銀票卻仿佛用不完似的如流水價來。
老鴇沒奈何,她手上還有幾間大院的貴客要照拂,哪個不是身價鉅萬?偏你個江湖客有錢!帶著兩柄劍想嚇唬誰啊?靈機一動,低聲吩咐龜奴:“后院幾個醒了沒?要還沒起,澆盆冷水醒醒神,換件衣裳隨意打扮,趕緊送上去。”
“大姊,這不好罷?”龜奴有些遲疑。“要讓十九娘知道了……”
老鴇往他腦門上狠敲個爆栗,乜眼道:“你說給十九娘知道的?”
“哎唷!我哪敢吶大姊!”龜奴連連討饒,趕緊逃往后進。“去去去!”老鴇不再理他,轉頭把氣出到旁人身上。“再往渠里添兩壇“醉死仙鄉”,讓他浸死在澡盆里!天殺的災星瘟爺爺,教你撞著老娘!”
男子趕跑了龜奴,舒舒服服將雙臂跨在浴桶邊緣,仰頭昂頸,挺直腰脊,鼻中不住發出滿足的“唔唔”聲;不出片刻,挺腰的動作越來越大,輕哼的鼻音也成了呼燙般的“啊────嘶────”呻吟,仿佛被甲魚咬住了甩也甩不掉,拽得木桶一陣嘎吱怪響。
“等……等等……喂!別……啊嘶……”他奮力欲將下身抬出水面,本來還算英俊的臉孔此際有些扭曲,混雜了酸麻、痛楚和快感的表情異常猙獰,對著水面大叫:“你待在水底下忒久,不覺氣悶么?先上來……嘶……嗚嗚嗚嗚……這也太……等等!該不會咽氣了吧?人一死喉頭肌肉抽搐,才吸得這般鱆壺也似……”
越想越覺得是道理,松開掐緊桶緣的右手往水里一撈,直到摸到一團溫軟如玉才稍稍放下心來。不對!人要是剛斷氣,摸起來也還是一團熱呼呼的,何況在炙熱的酒水里──
“你再不起來,”他面孔微沉,渾厚的聲音透過背脊,連著偌大的木桶帶上整片酒水,震得一片余波蕩漾。“爺要扔你下樓啦。起來!”
潑喇一聲,酒漿上最先冒出的是兩瓣小小白桃,色白如玉脂,滑似水珠都停不住,撲簌簌地連滾帶彈,蹦落水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