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耿照在蚳狩云藏身的秘窟之中調復生息,轉眼又過幾日。
姥姥的飲食雖然清淡,供應卻十分充足,蔬果清脆結實、個頭肥碩,耿照過往在流影城執敬司伺候過橫疏影的膳食,能辨食材的鮮陳優劣,一嘗便知是精挑細選的新采菜蔬;不僅如此,餐桌上亦罕見醢脯漬物,若非置身石室,但看盤飧置辦,委實不像幽居地底的模樣。
此間說是“秘窟”,實際規模卻寬敞得驚人,整個空間由前后兩進所構成,居中鑿出條斜斜的兩折廊道連接,俯瞰便如拉長的“呂”字,兩處均是方方正正的格局:
前頭的空間供起居之用,是個近十丈見方的挑高廣間,四壁各有八間石室,一列四間、上下錯疊,上層的門牖均挖在丈余高的削壁之上,須假懸空的廊道進出,呈“回”字形布局;后進則略小一些,格局似乎更加曲折,埋鍋造飯的灶房與清洗滌潔的浴房均在此處,不但有經精密計算的煙道及通風口,還引來冷熱泉水備用,十分方便。
耿照在黃纓的服侍之下到過浴房,對精巧的引水排水設計嘖嘖稱奇,就連窮奢極欲的流影城不覺云上樓,與此間古意蒼蒼的石造設施一比,都顯寒酸落后,若教獨孤天威見著,怕要捶胸頓足,呼天搶地。
這感覺耿照似曾相識。遠在三奇谷瀑布的石窟里,他便體驗過這種今古倒錯的異樣感:明明是年代久遠之物,卻有著連世之大匠亦望塵莫及的驚人技術,更遑論其中的奇思妙想,遠遠超過現今所知,就算繪成了圖紙、苦口婆心地解釋,也未必能為時人所接受。
建造這座秘窟的,也是龍皇玄鱗么?還是在世上仍有真龍、天外曾來佛使的久遠年代,人人都有這鬼斧神工般的技藝?
“這里的食物,全都由她們所供應。”蚳狩云見他滿面狐疑,淡淡一笑,指著后進解釋。
“她們?”耿照益發迷惑,端著碗筷的雙手就這么停在半空,一時竟忘了吃。
姥姥為他添了一匙鮮蘑菜心,調羹輕敲碗緣兩下,見他如夢初醒、慌忙送入口中的模樣,不由微抿,搖頭道:
“慢著吃,別噎著了。“她們”指的是把守禁道的那群人,她們沒有名字,一輩子待在不見天日的地底,誰也不知道她們怎么過日子、活著又為了什么,都管叫“黑蜘蛛”或“黑寡婦”,仿佛早已不當是人。
“關于她們生吃活人、施行血祭的種種恐怖事跡,從我還是女娃兒時便聽姊姊嬤嬤們說過,到現在谷里的丫頭們還在說;繪聲繪影幾十年,總是那一套,對那群人終究是一無所知,一如我做娃娃的時候。”
耿照聽黃纓說過“領路使”。在關于冷鑪谷的諸多奇聞中,這群黑寡婦永遠是最神秘詭異的一部份,即使是最糟糕的轉述者,都不會錯過如此聳動的題材。
況且,禁道與領路使不單單是故事而已,與冷鑪谷的所有人都切身相關。無論尊卑長幼、武功高低,若無門主或姥姥手諭,擅入禁道者,下場便只是化為一具冰冷的尸骸,自有冷鑪谷半琴天宮以來,便是如此。
耿照一直以為“領路使”云云,不過是天羅香某個秘密堂口的代稱,一如赤煉堂雷大太保麾下的“指縱鷹”,于外人固是詭秘重重,終歸還是上位者的爪牙,面紗不過是掩護,用來引開旁人的注意力,好讓頂上之人伸出黑手,在枱面下覆雨翻云。
如今看來,竟連姥姥也對她們不甚了了。如此,天羅香的進出命脈,豈非掌握在那幫“黑寡婦”手里,只消她們不再引路,偌大的冷鑪谷便成牢獄,進不來也出不去,縱有絕頂的武功,如之奈何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