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韓破凡搭上庾氏的大海舶,先去了海外的高唐國、朝云國等,后來抵達南海的大島蘇泥渤魯青,已是東洲通商航路的極限,這就花了兩年余。再往西的伊沙陀羅國雖不是無人到過,航程卻是既遙遠又危險,除非絕了歸鄉的念頭,打算埋骨異域,否則沒有水手肯再西行。”
耿照一想也是。光到蘇泥渤魯青就花了兩年多,就算去伊沙陀羅的航程與之相若,這一來一回,十年光陰便這么耗費在大洋上。試問人生能有幾個十年?水手登船、舶行出海,圖的也就是活口養家,不回家去,一切便毫無意義了。
但韓破凡并沒有回來。
“庾氏那艘海舶的伙長(船長)聽說韓破凡打算繼續西行,便問他:“相公有親人在伊沙陀羅或韋羅犍羝么?”大抵在這些個老船頭心目中,愿意不辭艱難,冒著被惡水吞噬的風險也要繼續航行的,只能是萬里尋親啦。
“豈料這位韓相公卻笑答:“既來了,我想多瞧瞧西方風土,看與東洲有甚不同。便到了伊沙陀羅,我也還要再往西走,若能這樣一路航行到世界的盡頭,那就太好啦。”
“伙長心想這人不僅學問大,本領更是高強,原以為只是讀死書的腐儒,擔心他捱不過遠洋苛厲,拖累一船人,豈料途中卻屢蒙他出手解危;且學習泅泳舟事之快之能,勝過他這輩子所識的水手,更別提各國土話,光在港口停留數日,便能朗朗上口,出入市井幾無阻礙。明白遇上了異人,當下不再勸解,整襟下拜,就此作別。”
韓破凡寫了家書,連同途中獲得的寶物,讬伙長攜回東洲,交與西山韓閥當主韓嵩,信中說天下既已無事,他便放懷西游,冒險以終。“這樣……能算是拋妻棄子么?”耿照聽得蹙眉,喃喃道:
“如此壯游,雖是令人敬佩,只是留在家鄉的家人,讀到書信,心中該是五味雜陳罷。或許……這輩子再也見不上一面啦。”
姥姥淡淡一笑。
“韓嵩不是他兒子。”
“嗄?”耿照一怔。“我聽人說虎帥薨歿,其子韓嵩襲爵——”
“可韓破凡沒死呀。你這“聽說”頭一句便是假,其后說不定也都是假的。”
姥姥怡然道:“韓閥早在前朝時,便由旁支把持,本家長房早已沒落,此事人盡皆知。后來白玉京毀于異族,天下大亂,當此之際,沒落的長房卻出了一名驚才絕艷的韓破凡,挽狂瀾于既倒,取回了長房旁落之權。
“不過按獨孤弋的說法,此人并不戀棧功名爵祿,性情淡泊,逢亂一肩挑、事了拂衣去,是他原本便有的打算,走了也不奇怪。在海外不知道,但于東洲時他都在統兵打仗,未曾娶妻,自也不能有個這么大的兒子。”
“那韓嵩……”
“算起來是他的族弟罷?”蚳狩云又信手垂眸,繼續翻書,顯對其后的話題失去了興趣。“應是韓閥各系商議后,推派出來襲爵的合適人選,當作交換他詐死隱遁的條件。”
耿照并不知道,數百年來與西北外族雜居通婚的西山韓家,早已被崇尚武勇、民風剽悍的牧馬民族同化,身子里流淌的非是血液,而是足以在險峻的高原卓爾獨立、映日鑠然的削巖黃砂。為了確保家族最大利益,傳承的順位向是“兄終弟及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