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驀地想起魂寄于玄鱗之身時,那玄極妙極的重心變換之感。玄鱗使用身體肌肉的方式,與他所知的東洲武學大相逕庭,無法以直覺心領神會,遑論駕馭。說不定……這便是“殘拳”的理論根據!
耿照興奮已極,不及向姥姥解釋——三奇谷內無事不奇,真要解釋幾天也說不完——就地盤膝,放松四肢百骸,令神識墜入虛靜,不住向下,直到心海深處……蚳狩云知他根基極佳,年紀輕輕,內功修為可比江湖上一流高手,見狀仍不由一凜,暗忖:
“能于片刻間放松至此,神游物外,不僅內功造詣極強,心境上的修為更是非同小可。以他這般年歲,卻又如何能夠?”益發肯定自己識人之明,他果然是最佳的人選,絕頂聰明如蘅兒、心志專一如艷兒,俱都比不上眼前這名少年。
她悄悄自胡床上起身,貓兒般優雅地踱到石桌畔,步履輕盈,竟未發出一絲聲響,全然看不出已逾耳順,敏捷勝似少女;低頭打量了路觀圖與那水潭的炭枝素描幾眼,信手折成數折,收入懷中,抬頭見一抹窈窕黑影俏立于通道口,來得亦是無聲無息,正是蘇合薰。
蚳狩云以食指觸唇,略搖了搖頭,目光一瞥耿照,示意她暫勿行動,以免驚擾了他。蘇合薰會過意來,一動也不動,似與墻邊投影融為一體,若未刻意多瞧上幾眼,幾不能察覺有人。
虛空中時間的流逝并不與外界相稱,耿照在虛境中不知待了多久,外界卻不過盞茶工夫。蚳、蘇正摒息靜待,突然間,耿照“啊”的一聲睜開眼睛,一掙起身卻沒能成功,整個人仰天栽到,所幸姥姥就在一旁,堪堪伸手扶助,這才發現他滿身大汗,像從水里撈起似的,面容亦有些白慘,仿佛剛剛大戰一場,氣虛力竭,未及復原,不禁蹙眉:
“怎么了?才一會兒工夫,卻弄成這樣?身子有什么不適么?”
“沒有……什么也沒看見……什么……都看不見……”耿照努力調息,灰敗的面上帶著揮不去的挫折沮喪。
他找遍了意識之境,卻完全沒有一丁點關于水精幻境里的完整記憶,僅余表層記憶的浮光掠影,連說是“記憶”都有些勉強,至多是“印象”的程度,就仿佛在記錄這件事上頭,他的“入虛靜”之能硬生生被移去了似的,只殘留著尋常人所能記得的零星片段。
他還記得初次感受到玄鱗使用重心之法的那股驚喜震撼,卻想不起實際上是怎么運作的;他記得玄鱗使出“龍息”時的炫目駭人,卻無法想起身體是如何發出那般灼人的異能……他連對陵女的傾城容貌誘人胴體,印象都相當模糊,只依稀記得她的蒼白與纖細。
就像……就像煙絲水精里有什么東西,阻擋完整的畫面流進他的深層意識,以致不管怎么翻箱倒柜,也翻不出圖像來。
(見鬼了。)
仔細一想,此事也非是毫無道理。那煙絲水精若是龍皇所遺,能將他的意識、記憶貯于水精之中,除了可以任意開啟水精、閱其心識的“鑰匙”外,當然還要設下其他的保護機關,以免閱聽之人將龍皇心中的秘密一并帶走。天佛使者若給了玄鱗保存心識的技術,要做到干預外來者的神識,諒必不會太難。
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扇門,豈料門后竟是實墻一堵,也難怪耿照沮喪不已。他在意識底層待得太久,耗費大量的體力,勉強定了定神,抬眸見姥姥投來關切,心知三奇谷的際遇一時三刻也難說得清楚,掙扎坐了起來,低聲道:
“沒……沒什么,我先回房歇息啦。”便欲離開。
蚳狩云見他面色有異,其中必有蹊蹺,斷不能輕易放過,舉袖挽住,微笑道:
“也不忙,陪姥姥坐會兒,聽聽合薰丫頭捎來什么新鮮事兒。”見蘇合薰仍舊站立不動,略提高了音調,道:“不妨,你直說便了。照兒他也不是外人,沒什么不能聽的。”
蘇合薰遲疑片刻,才道:“與他一同入谷的那名女子,我已知人在何處。”
耿照一聽來了精神,霍然起身。“在哪里?”
蘇合薰正要回答,卻被姥姥伸手制止。她轉過頭來,嚴肅地望著耿照。“這事兒姥姥也不怕你知曉,但你若知道了,會怎生處置?”耿照想也不想便道:“自是將她救回——”想起冷鑪谷畢竟是他人的地盤,不禁放軟口氣,懇切相求:
“我與她同生共死,在閻王門口轉了幾轉,好不容易捱到這里,斷不能輕易見棄。請姥姥成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