談劍笏頭都大了。臺丞雙腿不便,若離牛車,必成標靶,屆時群雀齊至,“熔兵手”縱有驚天之能,也沒有悉數擋下的把握,趕緊勸解:“臺丞,敵人的數目不明,待屬下清出場來,您再下車罷?”
蕭諫紙冷道:“不如放火燒山,也好清仔細些?”
談劍笏不是沒考慮過,只是滿山生靈俱付一炬,委實不忍,心想臺丞這殺性也太雷厲了些,雖說臺丞總是對的,但少傷性命也沒錯,回稟道:“臺丞,咱們快些走也就是了,山中草木禽獸甚多,一把火燒了,未免有傷清明。”蕭諫紙疏眉冷哼道:
“你還認真考慮啊!不準再打了,造這頭木鳥的花費,你我五年的俸祿加起來都不夠賠!你要想告老長居這覆笥山,我給你寫奏摺,犯不著這般痛下決心,斷了回頭之路。”
談劍笏訥訥收招,心想老臺丞目光如炬,他的話多半是不會錯的,趕緊喚隨車的兩名院生抬下輪椅,親自將老臺丞抱上去,給了碎銀打發老農回去。“也讓他們走。”蕭諫紙的目光僅在院生身上停留一霎,淡淡移開。“兩個時辰之后,此地候我。”院生們不敢違拗,俯身應和。
談劍笏還待相勸,老臺丞卻仿佛預知他的反應,冷道:“接下去的路,有你幫推輪椅便是,用不著別人。”談大人一聽,頓時心花怒放,面上卻不好顯露,輕咳兩聲,對院生揮手:“你們先陪老人家回去。兩個時辰后來此候著,沿途小心。”
院生四目相覷,心想:
“臺丞不是才說過么?莫非話中有話?”琢磨著扶老農上車。便在言談間,木雀仍不時穿高掠低地出入白霧,談劍笏想每一具可都是十年俸銀,他為官清廉,實無閑錢,苦苦抑著出手的沖動,偏有頭不長眼的——他也不知木雀有無眼睛——削過林葉,劃著俐落如水的曲線,朝老臺丞斂翅飆來!
“也罷,再報效國家二十年!”
談劍笏咬牙提掌,輪椅上的老人卻抄起手杖,搶先朝雀頸一標,僅發出鞭梢似的“嗤!”聲輕響,翼展足有三尺來長、通體滑亮的木鳥陡地晃搖,先前犀利的俯沖、回翔等動作俱都消失,仿佛吃醉了酒,連自身的重量都承不住,顫巍巍地落下來。
蕭諫紙手臂暴長,穩穩將木雀摘下,快得連椅談劍笏都來不及警示。這種玩意兒都作院從前就搞過啦,除了埋管塞藥、投毒藏銳外,能有什么好用途?飛得再好再肖真,一般的是殺器,不比刀劍干凈。
“你要想說“寒鴉抄水”,那就不必了。”
老臺丞仿佛腦后生眼,毋須扭頭,便知他心中所想。
談劍笏總安慰自己,這是他與臺丞格外投契的明證。
“眼沒瞎的都能看出,這具木雀中要裝納多少機關、又須減重若何,才能宛若真雀般飛翔。你們器作監拿小孩騎的木馬畫上羽毛,便好意思說是鳥了,那丟人現眼的玩意兒,有成功射出去過么?”
起碼內藏的硝藥挺不錯——談劍笏想起當年試射,連“寒鴉”帶弩機炸得了個熱火朝天的盛況,還是盡量公允地幫老同事說了幾句。監造就是個燒錢的活兒,朝廷讓他們研發又不肯花費公帑,能這樣已經很不錯啦。
耿直如談大人,亦知這話不過加倍招來老臺丞的毒舌罷了,識趣地未曾出口,免捱一頓好罵。
正自閑扯,一頭大牯牛踏著霧絲踱出林影,背上牧童橫笛就口,吹幾個尖亢的滑音便即放落,雖不成調,卻略窺其指法佳妙,不同一般。那牧童就著牛背欠身,權作施禮,朗道:
“使君遠來辛苦。本山的規矩,但凡有讬,當于柜上聯系,若有承惠,使君必知。來此覆笥山,乃是舍近求遠,欲速則不達。在使君離山前,還請歸還那只“木鳶”,小可無那感激。”
老人撫著膝上木鳥,峭冷的面部線條稍見和緩,喃喃道:“這叫“木鳶”么?
有趣。請小哥替我向府主通傳一聲,說白城山蕭諫紙求見,愿親自將這只木鳶交還府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