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照望著刀痕盡處,忽然會過意來。
內功并未消失,而是散入天地之后,再無法感覺其存在罷了!
“力量不會憑空消失”既對,也不對。
作用于有形之物上的內勁蠻力,固會留下相應的痕跡,但隔空掌力便“消失”
了么?自非如此。只是相較于無盡寬廣的寰宇六合,便是開山碎石的掌力、分金削玉的劍勁,也顯得微不足道,微小的力量散于寬廣的天地間,如傾墨入海,難以盡污,由是不覺。
太祖遺書上說,“殘拳”是從天地間借來力量,耿照本以為是比擬形容,如今想來,或許太祖只是直白說出自身的武功原理罷了。他在施展“落羽天式”、力有未逮的剎那間,身體自行啟動了某種得自龍皇水精的借力法,得以一氣呵成,破開灰袍客的護身氣勁——
若遺書上說“向天地借力”為真,那么,“以想像御之”極有可能也是一句平鋪直敘的白描,毋須比附什么道家修真的“神解”,就是要你將這股力量想像成某種具體的物事,貫通其質,便能駕馭操控,任意使之。
耿照漸漸抓住獨孤弋的思考模式。太祖本是個簡單已極的人,是所有人把他想復雜了——殘拳該怎么練?一直挨打、往死里打,當沖擊超過肉體所能承受,連結天地外力的“門”就開了。對姥姥他始終據實已告,是聞聽之人忽視事實,無法接受而已。
在龍皇玄鱗的想像里,這股力量是什么?是風,是云,還是星辰日月?能夠破解此一關竅,或許……或許便能掌握這不知名的力量,停止它的瘋狂吞噬。
一股玄妙的異樣感掠過耿照的心版,他立時從虛境中層層浮起,回到現實。睜開眼縫,已慣黑暗的視線里多了條窈窕身影,蘇合薰一言不發,輕輕轉動尖細巧致的下頷,示意他“跟我來”。
離開石窟的通道遠比耿照想像中更短,他們在僅容一人低頭的石鑿甬道走沒多久,蘇合薰便領他鉆出地面,冷鑪谷中夜風沁涼,令人心曠神怡,耿照貪婪地深呼吸幾口,精神大振。
此間似是谷地邊緣,沒見屋宇,舉目皆是茂林;若非有著細心整理過的蜿蜒林徑,幾與荒郊無異。兩人頂著皎潔的月色穿過樹林,來到飛檐凌空、雕梁畫棟的章字部分壇。
黑蜘蛛的密道四通八達,自有無聲無息穿過地表的法子,但耿照身為外人,蘇合薰肯帶他去定字部已是天大的人情,豈有泄漏機密的道理?耿照心中感激不盡,毫無怨懟,跟著蘇合薰貼墻行走,時不時停下腳步匿于影中,以避開各壇的巡守夜值。
郁小娥雖言行放蕩,御下卻似乎頗有手腕,定字部未如想像中燈火通明、笙歌達旦,黑暗中一片靜謐,巡邏的頻次與動線卻較章字部、乃至半琴天宮都要嚴密,蘇合薰帶著他兜轉片刻,由一處暗門鉆入地底。
“走這兒,才不會被發現。”蘇合薰淡道。
以她那流云化霧般的身法、幾與黑夜融為一體的奇異氣質,就算大搖大擺穿門過院,料想也未必能驚動夜值,耿照清楚是因為自己內力不濟、呼吸濃重,只怕再深入些個,不免要露出形跡,不禁又是慚愧,又復感激。
此間密道較石窟聯外的更寬廣,可容兩人并行,甬道中十分干燥通風,雖無燈燭,壁上卻有石英礦脈似的晶亮殊質,能反射光線。耿照不由得想起三奇谷瀑布圓宮的設置,兩地似有什么隱而未現的牽連,若非成于一時,便出自相同體系的能匠之手,方能予人“似曾相識”的感覺。
蘇合薰忽停下腳步,指了指頭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