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曹先生!”
胡彥之揚聲抗議,飛也似的掠至那人身畔,見傷口幾可見骨,一搭頸脈鼓跳,大把大把地汩出汁血,趕緊撕下衣擺壓緊創口,回頭大聲道:“誰有金創藥?快些拿來!”
黃島諸人一動不動,神色漠然,直到曹無斷點點頭,才有人上前與胡彥之接手,動作熟練,毫不馬虎。
胡彥之心中暗忖:“看來姓曹的手套里非是空枵,興許是硬木刻就的義肢,要不五根假手指裝在肉掌上,就算創口新皮都長了回去,也不能憑空變成鐵砂掌。使這么大氣力打人,難道自個兒不痛么?”
卻聽一人道:“你們省省力氣,別救他了罷,也算幫咱們一個忙。”
卻是那使刀的俘虜。來到近處,見他左額一串黥痕,為亂發遮去大半,青跡延至頰畔,驀地省覺:“……金印!這人坐過牢的。”
心想此人若早些較真,放開手腳舍命一搏,黃島死傷絕非現在這樣,脫口問道:“你這話是什么意思?”
“我若一五一十說了,能否請胡爺給個痛快?”
那人眼皮浮腫,滿面胡渣,神情與其說驚恐,倒不如說是疲憊絕望,苦笑道:“求死但憑一股氣,一旦受阻,要再來一回卻是千難萬難。這位曹爺誤會咱們啦,小人們不是充好漢,而是不敢再死,卻又非死不可。
“我等入伙時,十九娘便說了:凡為金環谷犧牲者,一家老小終生能得照拂,毋須擔心挨餓受凍。叛徒、臨陣脫逃、任務失敗而不死,必殺其親族,女眷收入谷中為奴,荼毒凌虐,不如一死。聽得“今日死戰,倖者同誅”八字,便是賣命收錢的時候。
“小人家中尚有母親妹妹,地上那位甘兄則有妻子及一雙兒女,事后谷中清點尸首,若見我等,便是舉家富貴,后半生不愁衣食;若然不見我等,以那幫人行事之殘毒,她們連逃跑的機會也無。”
整整衣襟雙膝跪地,朝胡彥之、曹無斷等叩了幾個響頭,直至額間滲血,兀自不覺,笑道:“我是個沒出息的男人,糊涂入得江湖,連累妹妹老母,這條爛命能換她們一世安穩,此生愿足。谷中諸事,我等只知皮毛,胡爺有問,我必答之,怕是沒甚用處。胡爺若感我誠,小人所求無他,今日痛快一刀,來生當效犬馬。”
還欲磕頭,卻被胡彥之一把攙住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那人苦澀一笑,聳了聳肩。“將死之人,沒敢擾胡爺清聽。區區匪號,也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,胡爺就別問了罷?”
說話時下意識地轉開左臉,顯對臉上金印十分介懷。他在人堆里始終縮肩低頭、畏首畏尾,約莫也與此有關。
“名字很緊要。”
胡彥之正色道:“將來你攜母歸隱,我才知上哪兒尋你。你家妹子許人的時候,可別賴了我的媒人酒。”
那人一愣,分不清他到底是說笑或有別指,本能生出戒心,蹙眉道:“胡爺這話,請恕小人不能明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