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照一生中從、未如此害怕。在受金環谷惡徒凌虐的當下,過去那些堅信不移的信條并未出現拯救他,未在希望滅絕時驅走災厄,留存善良。因為失去,方知過去自己擁有這么多;因為無能為力,才深深體悟自己何其脆弱……如今只存一息的他,還有什么可失去的?還能被踐踏凌虐、摧殘到何種境地?
耿照想象不出,但現在他明白那并不代表不存在。還有的,悲慘永遠都能超乎你的期待……這是你要的么?
——絕不!
他怕得顫抖起來,怕到不敢放手、不愿停下,從幾近枯竭的身軀深處不住絞擰出些許氣力,拖著背后的女郎繼續往上爬,連鈍重的身體都不能阻止他的驚怕,遲滯的真氣不屈不撓地在經脈中拖行著,從那些釘樁般散布在全身各處的吸功“點”下擠溢而過,迸裂的縫隙逐漸被撐擠開來,冷巖般凝結的氣脈布滿大大小小的冰裂細紋,底下隱隱有熔漿沸滾,灼熱的蒸汽噴薄而出,似有什么要掙脫禁錮,破繭而出。耿照無法看見自己,他甚至沒能有清楚的意識,只憑著被驚怖驅趕的本能,不斷抬臂、拉舉、立足,再向下一個高點伸出左掌……如果他能看見的話,會發現峭壁之上,一名負著昏迷女郎的黝黑少年,不靠繩索釘鉤,以單臂在陡峭的巖壁間向上攀爬,宛若猿猴,不僅動作毫無停頓,而且越爬越快;要不多時,“望天葬”的崖角輪廓已在眼前。
他以超乎尋常的速度,沿著斜過頭頂的崖底凹弧逼近金屬角柱,既像壁虎,又似蜘蛛,過于平直的角度幾乎無法繼續攀爬,但竄走全身的真氣越來越強,如滾雪球一般,渴求著更廣闊的戰場……驀地少年自崖底翻出,足尖往崖邊一點,整個人沖天疾起,直至丈余,于力盡之際兩度拔高,凌空倒翻,右掌并如刀板,剛柔二勁交纏齊生,一刀劈向地面!
他不明白身體為何自然而然便使出這“式,覆蓋全身氣脈的黑色冷巖彷佛因這刀突然活起來,楔子般插在經絡間的無數小吸功“點”如黑蛇絞扭波動,挾著驚人的異種勁力“颼!”向下集中;就在同一時間,遮蔽盡去的奇經八脈忽綻出璀璨耀眼的劍芒,翻攪的熾亮熔巖“轟”的一聲四散迸開,沒入經脈各處,與劍芒融為一體,倏地沉靜下來,如星河般煥發著銑亮而溫潤的輝芒,寧定中蘊著雄渾無匹的力量。
耿照單膝跪地、,掌緣輕抵地面。斷去手筋的指掌,原本再使不出絲毫氣力,方能喚作“廢去一只右手”;即便破壞力驚人的“落羽天式”,也不能憑空使他的右手復原。
但,耿照并未及時撤去勁力,沒有記取荒溪對戰灰袍客的慘烈教訓,仍是將落羽天式原原本本地使將出來。上回他這么做,使自己成了無法運使內功、一身真氣如被深淵汲取一空的廢人,冷爐谷外遭致慘敗,非但保不住心愛的女子,甚至賠上使兵器的寶貴右手。
他低頭凝視纏著骯臟布條的右掌。
手筋被斷,令內力無法運過指掌,然而“落羽天式”所生異勁,卻不受東洲武學的經脈氣論所限,透掌而出,毫無窒礙,這回既未反噬刀主,也沒有再于體內形成吸功深淵,留滯不去。
耿照回臂托抱蘇合熏之臀,負美起身,垂著右掌,徑朝角柱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