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合熏一直在思考她的話語,待人走遠了,本欲開口,轉頭見耿照濃眉微蹙,銳利的眸光緊盯著洞口不放,半天都回不了神,忍不住輕哼一聲,蹙眉道:“這你也放不下,心上不嫌擠軋么?”耿照微微一怔,轉頭道:
“什么?”蘇合熏卻沒搭理他,自顧自地說:“明明心里最掛念的,就是你的染姑娘,為什么故意放到最氣才說?還道“不致太過留難”什么……哼,滿口子謊話。”耿照聽是這事,放下心來,兀自凝眸睇著山洞那廂,苦笑:“蘇姑娘,妳不了解阿纓。要露出一點關心二掌院的風聲,一有機會她便冒險了,我實不樂見。此時此刻,還是以她安全為要。”蘇合熏倒未窮追猛打,靜默片刻,才道:“恢復右手什么的,也是騙人吧?”“反正我前科累累,已騙一椿,再騙無妨。”笑容一斂,正色道:
“蘇姑娘,山洞另一頭的入口處,應該安排了守衛罷?”蘇合熏心頭微凜。“平日是沒有,但“望天葬”囚得有人時,料想是該有守衛的。”自她曉事以來,“望天葬”三字極罕出現在人們口耳之間,此間說是禁地,其實更像荒地,崖上之風是能將人刮入地熱谷底的,洞外的鐵柵長年以鎖煉閉起,禁止教下接近,的確沒有固定輪戍之必要。
“以阿纓的武功,決計不能打倒守衛,更別說悄無聲息潛入此間。”耿照面色凝重,左手撫著下頷,凝神細思。蘇合熏想了想:“……依你之意,是他故意放她進來,一探你之虛實?”耿照一下便聽明白了她的意思,搖頭道:“沒必要。鬼先生全盤勝利,要對付我等,有更省事方便的法子,毋須如此費心。況且,阿纓在谷中是婢女的身份,并不起眼,將線牽到她身上去,未免太過虛渺,也不夠自然。妳瞧,我們這不就動了疑心?”同樣的使間之計,用在盈幼玉身上似乎更合情理,以盈幼玉的武功身份,讓她自以為鉆了黑蜘蛛的空子,在谷中密謀滲透伺機反攻,怎么說都強過了一介洗浴房的丫頭。況且,縱使黃纓在北山石窟內遭黑蜘蛛捕獲,只能認為是姥姥或盈幼玉的下人,除非鬼先生未卜先知,怎么也連不到耿照身上。
蘇合熏非拘泥面皮的性子,遇錯即認,坦然點頭。“這的確是不合情理,我想笨了。你覺得呢?”耿照抬起頭,眸光轉銳。“妳有沒聽過“狐假虎威”的故事?狐貍走在老虎前頭,老虎見所經處百獸辟易,無不讓出道來,以為狐貍才是萬獸之王,嚇得倉皇逃離,殊不知野獸是懼怕走在狐貍身后的自己,與狐貍自身半點關系也無。阿纓的情況,或許恰恰反了過來,狐貍并不知道自己身后跟了頭老虎。”蘇合熏陡地會、意,柳眉緊蹙,凜然道:“你的意思是?”“阿纓背后,另有高人。是那人救她,黑蜘蛛見了,亦未敢輕舉妄動,只能視若無睹。那人知道阿纓要潛入“望天葬”,先一步替她料理了守衛,她才能大馬金刀進來。”蘇合熏聞言,眉頭蹙得更深。“那人是誰?為什么要這樣做?”這兩個問題耿照也毫無頭緒,自不能答。他想的是另一件事。
“妳記不記得冷爐谷被攻破那晚,鬼先生突然出現在禁道時,黑蜘蛛倒戈的情況?妳不覺得以黑蜘蛛聽命之甚,鬼先生的法子其實很笨很多余?布好計劃猝然發動,全面攻占冷爐谷,不是比同我們瞎打一氣利落得多?勝券在握,又何必舍近求遠?”至此,蘇合熏已跟不上他的思考速度,卻未如往常般蹙眉,反抿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唇勾,略微側首,饒富興味地等他說下去;雖未接口,認真凝眸的模樣卻令人微感暈眩。被這樣的眼神注視著,哪怕再荒謬無稽的推論,都能得到率然出口的勇氣。
“鬼先生操控黑蜘蛛的方式,可能出人意表地原始,或為暗號,不然便是信物之類,須得當場亮出,才能讓她們服從。是故,冷爐谷不得不由谷外之人占領,不能直接對黑蜘蛛下達天羅香易幟的命令;沒有他在,黑蜘蛛便毋須理會其號令,又或者……須以其它持令之人的號令為先。”蘇合熏眼睛一亮,終于明白他的意思。
“我在想,持有那暗語或信物的,也許不止鬼先生一人。”耿照定定地望著眸光爍亮、恍然而悟的秀麗女郎,低道:“那個出手救了阿纓、此刻正于谷中暗行的神秘人,同樣掌握了號令黑蜘蛛之法!”
自從當眾受辱的恐怖夜晚之后,轉眼已過數日。孟庭殊一直被安置在天宮頂層的廣間,鬼先生給她安排了六名仆婦婢女貼身伺候,這些人當日都不在麻福施暴的現場,撥了來孟庭殊房里,吃住起居都在頂層,并未與其它下人混雜,并不知道姑娘身上發生了什么事,看待孟庭殊的眼光一如既往,仍當她是高高在上的代使、教門的精英,一般的盡心服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