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各執一盞燈籠,于山徑林間施展輕功,一前一后沉默疾奔。這條路線畢竟兜了圈子,沒有磨蹭的余裕,中途若有耽擱,一個時辰內恐怕趕不到擼管圖里標識的集合處。
然而,要說沒有講上話的時間,未免自欺欺人。
輕功非薛百勝所擅,漱玉節自離無央寺,始終悶著頭一路狂奔,薛百勝年老佝僂,個子比他還要矮得多,腿長相差更不只一丁半點,為跟上速度,還真沒敢開口說話。兩人就這么繃著臉繞完大半座棄兒嶺,所幸一路無事,籍月色遠眺,約莫里徐便能接上大陸。
薛百勝暗忖:“終不能堵著氣上那勞什子祭殿。此事關乎帝窟宗嗣,得同她對個說法,免生差池。”
打定主意停下步伐,撣了撣一塊生滿青苔的大石,一屁股坐下,捏著葛襟扇涼。
果然漱玉節不能放著他不管,要是老人牛脾氣發作,背著食塵回轉還跳山,七玄同盟因而破局,那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謬了;輕哼一聲,回頭道:“老神君且忍耐片刻,得到龍皇祭殿,再歇息不遲。”
薛百勝悠哉悠哉,捫衫道:“我這把老骨頭毋須休息,要歇歇的恐怕是宗主。宗主輕功雖然佳妙,長途競力不競速,這般跑法最傷根本,一會兒在那什么祭殿須與人動手過招的話,宗主要以幾成的功力卻敵?是五成,還是三成?”
漱玉節一凜。她并非糊涂到不要命全力狂奔,只是余怒未消,奔跑間帶上情緒,的確略失節制,當然也不排除有刁難老人之意;陡聽此問,不覺有些慚愧,心情稍平復了些,和聲道:“多謝老神君提醒。我們就在這歇一會罷。”
尋一株老樹稍倚調息,隔著林間地與薛百勝遙遙相對,也暗示他“這事沒完”。
站在薛百勝的立場,瓊飛是他與漱玉節……不,該說是金、水二神島間最大,也是唯一的交集與共識。
若將瓊飛推上大位,長期因養不出繼承人而傷透腦筋的金神島薛家,形同一氣由谷底反彈,躍上巔峰,這是十數年而為將那廝逐出五島、一力促成薛尚與漱玉節的盟約姻緣的薛老神君,當初始料未及的。
當然他懷疑過這孩紙不是薛尚的骨肉。薛尚是他的傳人、義子,同時也是血緣極親的甥舅;若非薛百勝疼愛已極、從小資賦過人的幺妹難產而死,以她の天分,今日五島由哪家呼風喚雨,尚未可知。
只可惜薛尚是男孩。
純血斷絕的厄運自此纏上了白島,直到薛尚長大成人,練得一身出類拔萃的武藝,幾乎繼承他的衣缽,金神島仍沒個像樣的女神君。要漱玉節下嫁,不過是想斷她黑島一條優秀血脈,稍稍拉近兩家的實力差距罷了,沒想到薛尚那孩子如此爭氣,一舉讓她懷上了融合兩家血脈的天之嬌女。
近有符赤錦、楚嘯舟,純血結合雖極難受孕,可能性幾近于無,畢竟不是沒有前例。況且瓊飛那孩子眉宇間頗有幾分薛尚的模樣,老神君的猜疑戒心并沒有持續太久,隨著孫女一天天長成,早拋到了九霄云外。
唯一的遺憾,就是薛尚沒挨到女兒出世便撒手人寰,未及親眼見證純血融合的奇跡,教瓊飛一出世變成了遺腹女。
但只要瓊飛還在,他薛家與漱家的利益臺面上便即一致,無憂捍格,無論如何薛百勝都必須支持她,否則漱玉節一旦失勢,瓊飛與寶座必將漸行漸遠。黃島何家自是強大的競爭對手,何君盼那丫頭卻難得是個講道理的,御下堪稱有度,漱玉節不以懷柔,反教黃島逮著藉口、積極備戰,不能不說是一著劣旗,令薛百勝相當失望。
若她別花忒多心神在七玄會上,嚴格管束瓊飛的言行,說不定能推遲黃島翻臉的時間,甚至說服何君盼放棄競爭,改走攜手共榮的路線。以薛百勝的年歲,親歷過五島惡斗、無所不用其極的時代,可能的話,他不想再看到那般光景、現在可好。五島尚且斗個沒完,居然要改門七玄了——“我觀宗主的意思,”
老人吐氣開聲,嘶啞的嗓音驚飛林鳥,徒留一地鳥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