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靈蛇萬古唯一珠”本是凝力一擊、以逆轉劣勢的保命絕招,肖龍形在篝火前為她講解招式心法時,兩人才剛好過,身上的汗水淫蜜尙未全干,事后漱玉節推敲再三,確定他并未藏起什么關竅未授,才敢循序修習,從沒想過集數十、乃至數百刺于一點的劍招,散開竟有這般威力。她未想過有這般應用法,驟見時卻覺合情合理,彷佛本該如此,再也自然不過。
天才。她禁不住想。
只有她了解這一點:肖龍形的強大,不是有什么高人指點,又或因緣際會得到了神功秘笈、靈丹妙藥,而是他天生就擅于廝殺,使用器械有異乎常人的直覺。對肖龍形來說,手腳四肢,乃至最微小的一條肌束,與刀劍并無分別,于運使之際總能聽見綸音,先于敵勢、毫厘不差地送至最適當的位置。
面對他空門大開的背脊,女郎突然失去一搏的勇氣。
漱玉節倏然轉身,悶著頭沖進狹道,慌不擇路,踉蹌狂奔;回過神時忽一跤仆倒,扭了足踝,忍痛撐起藕臂,舉百蓊郁,藤蔓糾葛,只頭頂葉隙間射下一縷縷陽光,濕潤的云氣侵入衣衫破孔,竟至句芒峰后山深處。
漱玉節從未來過此間,回頭瞧去,但見木葉蒼蒼,滿眼濃綠,連是從哪個方向來的也辨之不清,然而心頭驚懼并未消淡,肖龍形轉眼即至,薛百膳等決計留不下他,甚至留不住自己的性命。
然后她就看見了“那個人”,從林深處緩步而來。
茂盛到幾乎塞滿整個空間的藤蔓與灌木,全沒稍阻其步伐,彷佛行走在平坦空曠的青磚地上,又或是那些繁茂的草木自行避過了他,待漱玉節抬起頭,那人已來到身前丈余處,一拂爬滿苔綠的半截曲株,隨意坐下,粗布短褐、草鞋編笠,若非腰畔系了只油黃竹魚簍,看似一名尋常山樵。
然而便只這么一坐,不知怎的卻生出一股淵淳岳峙之感,彷佛滿山鳴蟬啁鳥為之一凝。編笠下,那雙灰眉虎目微睨,漱玉節如遭千鈞壓頂,莫說抬眸撐臂,似連一絲空氣也吸不進胸臆,只余涔涔冷汗,浸透背衫。
───皇……皇者威儀!
漱玉節僻居五島,有生以來從未見過帝皇,也不認為長居深宮大內、逐聲色之娛的所謂“天子”眞有什么皇氣,但此時此刻,除了這四個字以外,她想不出還有卄么詞匯足以形容這等強大威壓。
樵子生了張威風凜凜的國字臉,濃眉壓眼,須發斑駁,坐下時左手拇指不自覺地輕扣腰帶,彷佛所系不是一條陳舊邑巾,而是玉帶圍腰圑龍袍,左右應有無數金甲武士簇擁,階下文僚武將分列,翻掌為云覆為雨,片言可決一城一國之興廢、無數軍民死生。
(此人……絕非凡夫!)
漱玉節心中飛快翻過蒼島系譜,確定封氏百多年來,從未出過一個像這樣的人物,大膽猜測他與肖龍形并無瓜葛,起碼不是一邊的,勉力歙動朱唇,啞聲哀道:“前……前輩……救……”卻在那人無悲無喜、毫不動搖的默然注視之下,不知怎的心虛起來,彷佛所有心思俱被他瞧了個通透,無從遮掩,便再也說不出求懇的言語。
“艷若桃李,心似蛇蝎。”那人陣里掠過一絲悲憫,喃喃道:
“這般算計,很令你得意么?他若未死,你今日必不致此。”口吻平淡,聽不出喜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