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在意的是“秩序”兩字。
除非姑射打從一開始,就對七玄合一不抱任何希望,甚至是坐等失敗的立場,否則一旦鬼先生——或說狐異門——統合了七玄,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磨合整理,積蓄實力,短期之內絕不會主動向七派尋釁,如聶冥途、南冥惡佛之類不受控管的極端份子,反而是首先必須統整納編的對象。這么一來,不但七玄與正道間的爭端明顯減少,就連到處惹是生非的邪派高手也會安分許多,在外人看來,這樣的轉變簡直就是……——秩序。
明姑娘說得沒有錯。狐異門唯一的失策,就是推了個不恰當的人選出來,執行這個計劃。偉大的計劃,需要某些偉大的人格特質和魅力,如同胤丹書一般,可惜鬼先生沒半點遺傳到他那廣為天下人所欽服的父親。
“七玄合一”乍聽充滿野心,無論誰來看,都無法擺脫這樣的印象。然而,聰明如明姑娘,卻一語道破其本質。若計劃變色,只因錯用了推動計劃的人選,那么原初布置這一連串計謀的古木鳶,所圖究竟為何?
他心頭浮起在棲鳳館那晚,從橫疏影房中閃身離去的高減肥影。
那匆匆一瞥所留下的印象,已深深刻畫在心識的最底層,如圖畫一般,被分門別類地收藏在一個個的屜柜里。
與常人不同的是:以“入虛境”之術,配合奪舍大法的心訣,耿照能隨時潛入其中,自由調閱這些意識的片段。雖比不上眞正的“思見身中”,能夠實時比對記憶、過目不忘,但運用得當的話,其實也差不多了。
枯澤血照所提升的功力,佐以效能更加強大、幾無一絲浪費的新生劍脈,令耿照在心識之術的運使上,也能達到“蝸角極爭”的境地,全然不遜肌肉筋骨、內外功力的應用。
一動念間,他已遁入虛空之境,置身于棲鳳館的客房內,房內擺設毫厘不差,就連暈臥在錦榻上的嬌小麗人亦清晰如當夜,活色生香,妙不可言,起伏傲人的峰塾曲線足誘人以死。
耿照并未忘記現實中的自己,與七玄群邪僅有一墻之隔——膝上還橫坐著另一名國色天香的美人——強抑著俯身將橫疏影的嬌軀扳轉過來的沖動,細細端詳著佇立在床頭的黒衣人。
以那人的武功,要殺死昏迷不醒的橫疏影,不比捏死一只螻蟻困難,然而從體勢上看來,黑衣人非但未帶殺氣,甚至連提運內勁的征兆也無,四肢肩背的余勢似是剛剛將女郎放下,旋即發現了自窗1侵入房中的耿照。
那是沒有絲毫敵意的身形姿態,說是上司,更像一名照拂晚輩的長者。
耿照不會用“溫厚”來形容如山巖般冷峻的黑衣怪客,但比起在城北小院、三奇谷外所遇的另一名蒙面人,古木鳶的氣機無疑更加外放,但那也只是相較于武功奇高的那人罷了;與其說是修為上的差距,使之內斂不及,倒不如古木鳶根本無意收斂,感覺起來似乎是個磊落之人,不屑遮掩。
(既然如此,又何必戴上面具,黑衣夜行?
多看幾眼,忽有股異樣涌上心頭。他與古木鳶于棲鳳館并非初見,在此之前,他曾在別處見過這樣的身板,那高瘦結實的肩臂輪廓,以及在身子一晃的剎那間,施展輕功的習慣動作——場景倏地改變。
橫疏影、錦幄金鋪、裊裊獸香……全都不見,只留下靜默佇立、頭戴鷲面的古木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