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先生一張俊臉脹得血紅,奮溈調息,好不容易緩過氣來,一瞥刀座后的祭血魔君身形委頓,單手撫胸,吐息粗濃紊亂,似是傷勢加劇;印象中明棧雪在飛落方塔之前,裙角曾微向后揚,魔君吃她一腳,沒死算是命大。視線一路下移,在他空空如也的雙掌間幾度巡梭,心頭一驚,低聲斥問:“……號刀令呢?”
魔君連搖頭的氣力也無,扶墻坐正,勉力調息。
“沒用的廢物!”
鬼先生咬牙切齒。魔君無意還口,但周身透出的輕蔑不屑,分明清楚地告訴他,在魔君心目中,誰才是眞正的廢物。
鬼先生的直覺一直都是對的。無論明棧雪的武功高到何種境地,血肉之軀畢竟有其極限,在輕身功夫之上,兩人差距甚小,以命相搏,或能于毫厘間分出勝負,奪物并全身而退卻沒有這么容易。
────自始至終,那個女人的目標就是號刀令。
明棧雪耍著他玩,不僅令他當場出丑,還誘使他得意洋洋地說出狂妄的言語,現在想來自己就跟傻瓜一樣,方方面面落實了她那不留余地的尖刻諷刺。每雙投來的眼神,不是透著輕視鄙夷,就是譏諷他被玩弄于鼓掌間而不自知……漱玉節的美眸之中,甚至透著一縷淡淡的失落與責備,彷佛野心為他的丑態所連累,“七玄之主”云云,終究是夢幻泡影,而這一切都該由他來負責。
然而最令他難以忍受的,卻是染紅霞眼里的悲憫。妳那是什么眼神?永遠和弱者站在一邊的“萬里楓江”……妳把我當成了什么?弄壞玩具,卻一籌莫展的小毛孩么?輪不到……愚蠢的婊子,怎由得妳來同情我!
黑衣青年握緊雙拳,渾身簌簌發抖,怒火正一點、一點呑噬著他僅存的理智。他開始后悔,沒有用對付孟庭殊的法子,來好好“處置”染紅霞一番,將她引以為傲的清白和自尊,連同膝蓋腳踝齊齊碾碎,教她的余生都只能在殘破的身體與意志中茫然漂浮,再也爬不起來────“這臺子戲你若還想演下去,”
明棧雪動聽的語聲將他喚回現實。“我樂意奉陪。如你所見,我掛心的已處理好了,接下來,我們可以玩得很盡興。啊,差點忘了說,耿照是我可愛的徒弟,無論你對他做了什么,我都將加倍奉還。”
將黃纓輕輕擱在染紅霞身邊,信手比劃兩下,竟是他方才使的一式“天狐刀”雖是徒具其形,卻維妙維肖,顯也具有寓目學招的本領。
而“可愛的徒弟”一語,畢竟坐實了染、胡先前的推想,兩人交換視線,在彼此眼底都看見極復雜的神色,一時無語。阿傻與老胡、耿照同歷患難,說來是過命的交情,毀家之仇,不共戴天,耿照卻拜了他那心腸惡毒的嫂子為師,日后這筆帳怕不易算。
鬼先生鬢邊沁出冷汗,面上巧妙的易容油粉漸有些消融。
女郎輕咬紅唇,似笑非笑,明明一個字都沒說,卻帶給他難以言喻的壓力。
────無論力量或智慧,你都不是我的對手。
────你會的那些小玩意兒,于我不過雜耍嬉戲。
他并不以為自己是天下無敵。平生所識,武功凌駕于他的,信手拈來便有好幾位,但無論面對多么高強的敵人,鬼先生都有“以智取之”的自信────直到明棧雪出現為止。那雙堪稱“傾城傾國”的美艷瞳眸里,閃爍著他看之不進的謎光,只能憑借本能察覺危險,對于其危險的程度,黑衣青年極其罕見地無法想象。
(就像……就像母親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