代表任家列席的任逐流卻有別樣心思,心頭一凜:「難怪阿兄回信,說是派了呂超兼程趕來,我還覺得奇怪,沒事派個鹽吏來做甚?敢情是一早便料到了慕容柔心中的小九九。」
呂超本是任府客卿,精于算學,進士屢試不第,索性投了中書大人,另謀青云晉路。白馬朝鹽鐵專賣,商賈不得私易,各地豪強得變著法子從中撈油水,呂超便是負責替任家打點之人,任逐流背地里都管叫「鹽吏」。
三乘論法會后,他將阿妍應承慕容柔之事,以魔書飛報平望,本想此事棘手之至,不料任逐桑的回信卻輕描淡寫,從容寬慰,只說凡慕容所請,毋須正面回應,秉持著「事事皆允,莫作承諾」的態度,虛與委蛇,呂超已兼程上路,不日即可抵達東海云云。此際,任逐流終于明白兄長神算,早與慕容下著一盤看不見的棋,勝負自知,雜嗓難置。
不過對慕容柔,這位金吾郎還是有諸多不滿的。
他雙手抱胸,陰惻惻地冷笑:「慕容柔,你要把流民放生到北邊去,那也由得你,偏在越浦左近留下三千戶,分作四五處,南轅北轍、風馬牛不相及,這是折騰誰?」
須知以皇后娘娘的儀仗排場,要離開棲鳳館本就是大工程,大隊人馬浩浩蕩蕩,一日能訪得一處囤墾村落,都算是手腳俐落的了,負責鳳駕警蹕的任逐流光想便頭大如斗。
眾人卻知,這正是慕容柔的盤算。數萬流民,要談「安置」二字,便有悲天憫人之心,過程必有不可免的陣痛耗損,此非不仁,而是不得已耳。但上位者縱使愛民如子,卻未必能體察人力之窮蹇,擅自指點改易,亦是禍端。
這三千戶流民,正是留與娘娘交代的樣板,讓她確切感受「流民已獲得妥善的安置」、「一日好過一日」,能在鳳駕離開東海以前看見豐碩的成果——實際上并不可能——無論哪一方都能輕松許多。
任逐流也只是借機發發牢騷而已,心里明白得很。果然此事議定后,光是出訪這五處邨屯,就花了快十天工夫,阿妍以皇后的身份駕臨,隨行的各地王公貴族亦都慷慨解囊,爭相討娘娘歡心,其中不乏捐地起屋的,從北行諸人中又留了千余戶下來。
阿研本是個玲瓏剔透的人兒,心思一點也不糊涂,明白這般熱熱鬧鬧、迎神賽會般的排場,看不到真正的情況,逮著機會,便拉任逐流與老祝微服出谷,前往探視。反正有任宜紫當替身,她也樂得擺脫宮廷的繁文縟節,過上幾天自由自在的生活。
自從返回棲鳳館之后,她掙扎了幾天,終于狠下心來,不再與韓雪色見面;此非薄情寡恩,而是與君繾綣終須一別,她深知愛郎的脾性,韓雪色有其豁達大度的一面,但情感上的脆弱處與孩童無異,待得越久越放不開,不過是增加分離時的痛苦罷了。若無流民事橫生枝節,她本不打算在東海待上這許多時日,棲鳳館里外有無數雙眼睛,既已重拾皇后娘娘身份,總不能墜了皇家的體面。
起初,韓雪色仍在附近徘徊不去,想方設法要與她見上一面,那聶雨色手段厲害,兩人甚至多次潛入棲鳳館,終是叔叔明白了她的心意,拿出真功夫打上一架,奇宮之主才知伊人非是使小性子鬧別扭,而是下了「永不相見」的決心,這才黯然離去。
阿妍消沉了好一陣子,直到囤墾村落忙活起來,才轉移了注意力,俏臉上重新煥發神采。任逐流看在眼里,也不得不承認慕容這回歪打正著,總算做了點好事,功過相抵,陪阿妍到處奔走、探訪流民,似乎也沒那么辛苦了。
這一日,剛剛結束西里邨兩天一夜的私訪行程,確定阿妍回到房中、把人交給侍女之后,任逐流便迫不及待地梳洗更衣,換過一身行頭,與老祝驅車離開了棲鳳館,往越浦找樂子去了——金吾郎是無女不歡的風流脾性,偷吃皇后身邊的侍女只能偶一為之,做過頭了娘娘還是會生氣的;哪天降下懿旨,命這位放蕩不羈的叔叔娶個小嬸嬸過門以示負責,怎么想都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