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鋒起在射平府那廂,一向是染蒼群的財貨首僚,偌大的北關軍區內諸般物資流通,多仰賴這位精明干練的都指揮使一手調度,平津鹽場更是直屬白鋒起的云捷軍所有,問他最是對癥不過。白鋒起早料到會無好會,卻萬萬想不到慕容柔的歪腦筋動得這般陰險犀利,居然敢直指核心,面無表情道:「鹽鐵乃國家公賣,將軍命商賈來市,末將莫敢專擅,請將軍見諒。」
「欸,郎將說得什么話來?」
慕容柔臉不紅氣不喘,一派從容。「友軍支援物資,乃是天公地道,豈不聞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耶?不曾換取銀錢,所得皆入公庫,能沖帳、合規矩,堂堂正正,誰都不能編派郎將的不是。」
雷門鶴瞧這位威名赫赫的都指揮使臉上青一陣紅一陣、怒火無處發泄的模樣,差點笑破了肚皮,這才由衷覺得將軍陰損起來,當真無良得可以,裝傻充楞唱作俱佳,簡直想站起來替他鼓掌。
白鋒起懶與他纏夾,但此事關乎數萬流民生計,莫說自己斷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些無辜百姓自蹈死地,若教染蒼群知曉他見死不救,只怕兄弟都沒得做,沉吟了片刻,冷道:「將軍的關條能換什么?我等粗魯武人,可不能以墨寶果腹。」
慕容柔怡然道:「換糧換肉,抑或其他生活日用,隨郎將歡喜。我料北境囤民在三五年之內,尚難完全自足,越浦五大家每半年運補一次糧食種子等,郎將可將交換貨品的清單交與押運隊,半年后自可收取。」
這等于是……開放了同北關道的市易!雷門鶴眼睛一亮,從中聽出偌大商機。
染蒼群治軍嚴厲,處事小心,朝廷雖無法將手伸進射平府里,但鎮北將軍府轄下的各種運補往來,一向是通過朝廷為之;中間盡管有官員索賄、苛扣,甚至以劣品代之,在不過份影響軍力的情況之下,染蒼群多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并不像東海西山那樣,自行建立軍隊的整補管道。
赤煉堂能造大量的優質武器,過往承接的北關軍訂單,也都是通過朝廷里的人脈,七除八扣之后利潤不算豐厚,不過是賣個人情罷了。然而,通過平津鹽場的關條交換,等于打開了直接交易的大門,北關有炭、鐵砂、毛皮及其他物產,以物易物未必不劃算——連越浦四大家都不用拉進來了,光赤煉堂就能吃下這門生意!
老于算計的豪商挑起疏眉,正迎著北地軍人炯炯放光的雙眼。白鋒起看見的,或許是更鋒利的刀劍、更精良的鎧甲,或者是不含敗谷礫石、足斤合斗的米糧罷?剎那間兩人心照不宣,明白合作能帶來巨大的好處。
「將軍擘劃,果非常人能及,草民佩服。」
邵咸尊就算再肉麻幾倍,此際怕都不會有人覺得他是厚顏奉承。慕容柔微微一笑,阻了他離座行禮的打算,淡道:「諸位皆知,本鎮非是什么謙沖自牧之人,唯此事本鎮不敢居功。三十年前,對抗異族之時,已有人用過此法,來解決軍需短缺的窘境;朝廷統籌四道的運補法,亦是脫胎于此。我不過是模仿前賢罷了,當不得如此贊譽。」
微一頷首,罕見地收斂鋒芒,未敢凌人。
右首座上的蕭諫紙嘴角微動,并未言語,只無聲地受了將軍的推崇,似乎不以為此法有甚了得,不過應時而已,眾人益發佩服起來,投向老人的目光無不充滿敬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