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照正欲倒退而出,又被阿妍喊住,抬頭見她別開目光,有些尷尬地微微一笑,雖是羞赧回避,卻與前度明顯不同。「你平安無事,我……我很歡喜。天佛保佑。」
耿照聽她語意真誠,心頭略生暖意,低聲道:「染將軍的千金也平安,我明日盡快回稟將軍,也讓北關那廂放下懸心。」
阿妍大大松了口氣,夸張的聲響引得耿照錯愕抬頭,約莫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,輕吐丁香,難得露出少女般的俏皮情狀。
兩人四目相接,俱都微笑,適才的僵持與拉扯頓時煙消霧散,驀地一縷香風飄來,伴著窸窣的絲綢摩擦細響,兩人趕緊收斂形容,阿妍正襟危坐,耿照則是低著頭,匍匐退出屏風,只見得明棧雪裙裾翻飛,似是一襲米色柔絲緞面綴紅綠花兒的長襦裙,甚是典雅;裙底一抹金紅若隱若現,似是繡鞋幫子,襯得雪肌分外精神,盡管未窺玉足全豹,已令人心癢難搔。
耿照退出鳳居,廊上伺候著的太監極是乖覺,先前見娘娘留宿毅成伯夫人,特地多騰了間房,以備不時之需。果然娘娘也留典衛大人下來,逕引耿照前往客房歇自心。
廊廡間,還留著系于椽柱的晶亮絲線,執役太監以清水布巾揩抹地面血漬,耿照略一思索,頓時會意:「是琴弦!那廝說的機關,竟是以絲弦縛于廊間,以阻兵甲。」
當然還有一些被金吾衛破壞了的小機關,多半看不出原有的布置和用途,料想鬼先生能溜進棲鳳館庫房盜取斷松雪茯苓,尚有服食化納之裕,收集材料布下陷阱,也非難以想像。
由此耿照更慶幸自己判斷正確。他和鬼先生的行動就像一場雙盲競跑,鬼先生固不知密室中有「懾影鏡投」一物,入手「牽腸絲」的過程全被耿照看在眼里,因而推斷出他將以皇后為目標;以為自己擁有時間上的優勢,其實正是他最致命的失著。
若他直撲棲鳳館先取皇后,得手后再服食補藥、布置機關,縱使耿照再早些趕到,亦難回天。
反過來說,耿照的問題恰恰便是「過度消耗」,即使猜到目標,也可能因為時間不夠而棋差一著。為拯救老胡,耿、明二人不但花去大把的時間,重塑經脈更是嚴重損及元功;若非以雙重碧火神功施救,冷爐谷外的荒山小徑上,死的就不是一個而是三個了。
雙方各有優勢,但同時也各有劣勢,最終鬼先生之敗,耿照不敢說自己勝所當勝,此際想來,實有「贏得僥幸」之感。他拖著疲憊的身子,在錦榻上盤膝調息,重新凝聚起衰頹的內息,緩緩搬運周天。
賴有鼎天劍脈與血照精元修補完成的身體,碧火真氣恢復的效率極其驚人,調息不過兩刻有余,耿照已恢復六成;再想突破,立時便遇到了瓶頸,須更集中地運功,才能穩穩催進功體。此際卻不忙著全復,耿照收功吐息,自榻上一躍而起,悄悄摸出了客房。
扮作「毅成伯夫人」,全是明棧雪的即興發揮,原本她自愿為餌,以僅存的氣力測試鬼先生,再由耿照正面周旋,伺機搶出皇后;但服食斷松雪茯苓后的蛻生天覆功強得離譜,兩人配合不上,才演變成后來的景況。但耿照始終相信,明姑娘著意博取娘娘好感,絕非興之所至,是為了能在娘娘跟前發揮若干影響力。
譬如,在該如何處置鬼先生這件事情上。
耿照一早便問明了毅成伯夫人所在之處,女史將她安排在鳳居的另一頭,與耿照恰恰分在兩個對角,走廊兩端皆有金吾衛把守,唯獨門前無人,想是顧及伯爵夫人私隱,不讓她覺得衛士亦步亦趨,仿佛入監為囚。
耿照攀著廊間檐角,沿椽拱竄入上方的氣窗,無聲無息地掠進房內,偌大的客房中,僅八角桌頂擱著半盞豆焰,映出錦榻上一抹蜿蜒起伏的曼妙曲線,明棧雪斜著俏皮嬌嬈的墜馬髻,一雙裹著蛋青色紗袖的修長藕臂交疊在枕上,尖細姣好的下頷枕著手背,似笑非笑,閉目咕噥道:「怎地這會兒才來?你再慢些,我便要睡啦。」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