蠶娘在莊院里覓得藥廬,本欲配制一份應急的方子,暫時壓制少女體內之毒,爭取時間往刀主處取得解藥。
豈料救了杜妝憐、并將她偷偷藏起的青衣小廝,也隨后溜進藥廬,配藥煎制,手法老練,用的方子雖與蠶娘所擬不同,仔細一想,卻更加溫和穩當,于“治標不治本”的基礎之上,盡力強化中毒者的抵抗力,并未將毒視為敵人、為求戰勝不惜破壞戰場。
蠶娘微一轉念,登時會意。“莫非…………他識得這種毒,可以弄到解藥?”益覺詭秘難測。
那小廝替杜妝憐清理血污,取來干凈的針線縫合傷口,敷以金創、鋪以藥湯,將她安置在棲身的柴房內,等到夜深人靜,才悄悄溜到莊內園林深處,推著舢舨入水,劃至湖心一座小島上。
蠶娘本以為此莊背湖而建,后來勘査地形,才知那湖竟是人工所掘,湖心的假山小島亦多見斧鑿削切的痕跡;莊外高墻環接成一片,四周除了密林外,數里之內無一處足以眺見湖島的制高點,可見是有心之人不惜重金,布置而成。
那湖心的小島似是一座牢籠,挖空的山腹中囚得有人,對外只一處高不盈尺、寬約倍半的狹孔,孔外鎖著粗大的鐵柵,間隙僅容一只瓷碗遞入,成年人的腦袋欲鉆,肯定卡死在柵欄間。
青衣小廝將沾著毒血的布片遞入柵中,便在孔洞前長跪不起,也不說一句。
跪了大半個時辰,才聽狹孔內傳來一把嘶嘎刺耳、如磨鐵砂般的破鑼聲響,冷笑遒:“胤家小子!你這算威脅,還是求肯?威脅要有威脅的魄力,求肯要有求肯的姿態。想威脅我,你還不夠份量;若要求肯,你這又是什么態度?無論你要什么,我的回答都是‘休想’。滾!”孔中塵沙激揚,小廝尙不及起身,整個人已平平滑出丈余遠,膝血迤邐,在粗礫的石地上留下兩道黒紅長漬。
藏于樹頂的蠶娘見狀一凜:“好強橫、好霸道的內勁!”但轉念細想,又覺不對:按此人顯露的這一手,比自己只高不低,對她的潛伏卻無所覺,也不懂收斂形神,粗濃的喘息即使隔著山腹,蠶娘大老遠便即聽聞,甚能辨出其心緒起伏,無論如何都不能是絕頂高手的修為。
小廝的膝蓋磨得血肉模糊,忍痛不哼一聲,沒敢起身,咬牙調勻了氣息,恭敬道:“丹書不敢。俗話說:‘救人一命,勝造七級浮屠。’前輩過去是大夫,醫者父母心,那姑娘身中劇毒,命在傾刻,中毒征兆極似‘眾生平等’,晚輩曾在藥廬的札記中讀過,醫譜卻只字未提────”那人插口道:“所以你猜想,這毒和我一樣都是莊中禁忌,說不定出自我的手筆,是不是?哼,好狡猾的小子!”
蠶娘暗忖:“原來這孩子叫丹書。”自此記住了他。
便于兩人一來一往間,身負監視武林秘責的桑木陰當主,已認出囚于假山石牢的,應是昔年邪派中聲威赫赫的名醫國手,人稱“焰摩雙王”的呂墳羊。
這呂墳羊來歷成謎,醫術咸信與一支名喚“那落琉璃院”的魔宗余脈脫不了干系,源同七玄,然而門派早已不存,無異于游方散人,與七玄中人并未特別親近;之所以被歸入邪派,說到了底,還是因為手段殘酷,專找活人試醫毒,才得這般聲名狼籍。
否則,被時人呼曰“藥師三王”、并列黑道國手的三位名醫當中,“血尸王”紫羅袈乃游尸門名義上的共主,“奈落無王”檀陀冥象率領惡鬼一道,與鬼王陰宿冥爭奪集惡道的宗主大位多年,皆一方巨寇,卻無呂墳羊的昭彰惡名,其行不言可喻。
十多年前呂墳羊無故失蹤,自此杳無音信,留下無數捶胸頓足、徒呼負負的仇家‘。許多人以為這名魔頭已悄悄死于人不知處,不想被囚在這個詭秘的僻鎮荒郊,陷于構造奇特的假山石牢之內。
名喚“胤丹書”的小廝并未反駁,想了一想,正色道:“我非不能要挾前輩,只是不愿罷了。這些年來,我依前輩吩咐,自藥廬里偷偷拿來藥材,助前輩療傷,抵擋下在飯菜飮水里的各種毒藥,幸而未被其他人發現。由此觀之,前輩并非不需要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