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貞蹙起姣好的柳眉,滿面憂急,沖他打著“道玄津”的手勢:“帶大夫……去醫廬!”
伊黃粱身子胖大,而雪貞嬌小玲瓏,于搬運一節全然幫不上忙。所幸阿傻雖精瘦,入谷以來飽經鍛煉,有足夠的氣力,看來伊黃粱向漱玉節夸下海口,三年內令其脫胎換骨,成為東海最快利的一柄刀,不是說著玩的。伊大夫相當認真地履行承諾,不意今日救得自己一命。
無殭水閣本是雪貞治療痼疾、調養身子之處,就算是她,也非鎮日都待在水閣里,常是晚飯后于閣內撫琴賞月,插插花、讀讀書之類,好在睡前寧定心神,免生雜夢。雪貞在后進院里另有閨閣,伊黃粱與阿傻避得遠遠的,等閑并不輕近。
阿傻小心抱著伊黃粱,由曲廊出得水閣,須臾未停,來到大夫平日研丹制藥、操刀續斷的醫廬時,伊黃粱已幾乎陷入昏迷,唇面皆白,冷汗涔涔,白袍腹側滲出血漬。
雪貞熟練地以剪刀剪開衣布,見幽凝刀搠出的傷口之上,覆著一層褐痂,氣味焦臭難聞,隱約透著煎脂般的肉油氣息,驚覺醫廬里也彌漫著同樣的味道,丹爐邊的長柄銅斗外側,回映著一層七彩暈芒,熱氣灼人,像是剛被燒紅如烙鐵,溫度尚未全褪……
她突然明白,大夫是如何在忒短的時間內止血,換上衣袍、改變外型,出現在外敵面前以釋疑。
大夫剛回谷時,非但來不及變裝,還渾身浴血,腹側與背門的金創十分嚴重,是必須立刻縫合止血的程度。
“快……快讓妾身為您治療!再這樣下去……”少婦見狀,嚇得俏臉煞白,寄居谷內的那名瘖啞少年隨即竄入,腰間佩刀,應是夜巡之際看見人影,無法開聲示警,忙抄武器來救,恰好撞見還未回復“伊黃粱”身份的大夫。
難得的是少年毫不驚慌,不知是過于冷漠,抑或被悲慘的人生磨去了情緒的起伏,大夫一握他的手,少年便露出恍然之色,體型的差異、身份的不同……似都不足以迷惑他的眼。
是繭,雪貞心想。少年到底是認出了大夫手里的繭子。“凈焰琉璃功”號稱能改變骨相,應該不包含頭發指甲、厚繭雞眼這等零碎之處。
大夫與少年的羈絆,俱都建立在這雙手上,兩人心念一同,竭盡所能地使少年枯槁萎縮、形同半死的雙手,成為與大夫一般,足以化腐朽為神奇的“操縱生死之手”。荒謬如斯,簡直像從一處極端走向另一頭似的奇想異行,這兩個人卻視作理所當然,毫不懷疑地認真進行著,只能說在“性格古怪”這點,他們就像孿生兄弟般合拍。
為此之故,他能認出大夫的雙手,似乎也是合情合理之事。
跟在大夫身邊十幾年,雪貞看也看出了心得,判斷傷勢的嚴重性、迅速決定治療之法的決斷力,她自問在絕大多數的醫者之上。畢竟,她所師法的對象,是“血手白心”伊黃粱。
“不……不行!得……得拖住外敵!”大夫阻止了她。“這……這兩人相當棘手,你們……可別死了。一個都不許離開我!聽到了沒有?”
她與少年對望一眼,嚴肅地點點頭。在這兒,大夫說的話就是圣旨,他若不曾解釋,就代表毋須解釋,除了一體遵行,沒有廢話的余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