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番晤談毫無懸念,終以鹿別駕率眾離去作結,命六名弟子駐扎谷外,連同谷里的蘇彥升,一共七人。
被留下的六人牢騷滿腹。一夢谷荒僻,周遭既沒有市鎮繁華,自也無風月流連處,嗅無脂粉食不甘味,這要在真鵠山上,差不多就是思過崖的生活。
若非那絕色少婦雪貞有些盼頭,這幾人莫不以為自己犯了什么錯,才遭如此嚴懲。也難怪是日傍晚,當鄉人們收工返家,順道來喚一名弟子覃彥昌入谷時,覃彥昌抓耳撓腮、喜不自勝的模樣,可把五名同伴給氣壞了。
這小子是交了什么好運,竟能一親芳澤!
“蘇師兄!你……你怎么給弄成了這樣?”
覃彥昌沒能高興太久。他大搖大擺進入一夢谷,滿心都是雪貞誘人的模樣,等待他的卻是腳踝裹起的蘇彥升,不禁瞠目結舌。
蘇彥升癱入胡床,面色灰敗,也不理人。那白白胖胖的“岐圣”伊黃粱滿臉不豫,對覃彥昌道:“把他給我弄出去!死樣活氣的,瞧著心煩。”拈起紙鬮往屋角一扔,沒好氣道:
“你跟著去!別讓他們滿山谷亂跑。到了花房,按方處置。”
覃彥昌暗忖:“他同誰說話?”見一抹細小身影浮出,心頭“喀登”一震,滿以為是那魂牽夢系的美婦雪貞,卻是張生面孔,鼻梁挺秀、下頷尖尖,雖非雪貞,一般的明艷無儔;全身的血液尚不及涌至襠間,忽見“她”喉間凸出,唇上一抹淡青,心中大罵:
“他媽的,是個兔兒爺!裝什么女人?呸!”
他堂堂九尺男兒,只好女色,師兄弟里雖有但看臉蛋不問雌雄的,覃彥昌可不是那種垃圾脾胃。見童子一言不發,拾起紙鬮,悶著頭往外走,趕緊去攙蘇彥升。
蘇彥升爛泥一般,半點氣力不肯使,好不容易起身,連邁步也懶,整個人軟綿綿掛在他身上。覃彥昌半拖半扛,勉強跟上,本想藉機溜去尋那雪貞,看有無機會一親芳澤;拖入廂房時,累出一身的汗,哪還有半分獵艷的興致?
“姓蘇的,叫你一聲‘師兄’,是給你面子,此間更無旁人,少給老子擺師兄派頭!”
他將蘇彥升“砰”的往榻上一摜,滑入椅中抹汗吁喘,切齒橫眉。
蘇彥升表現失常,被師尊斷了兩枚大牙,鹿別駕溢于言表的嫌惡,眾弟子全看在眼里,心知蘇彥升的好日子到頭了,風水輪流轉,指不定這大師兄之位,便要落在自己頭上。盡管師尊神色不善,人人皆極力表現,一反日常的敷衍避責、陽奉陰違。
當覃彥昌聽到自己同蘇彥升一塊被留下,心底那份涼,堪比生死簿上有名。
所幸一看,被指派的是身手最好的幾個,料想鹿師弟乃師尊心頭肉,不得已留于此間,派些好手照拂,也是理所當然之事,稍感安慰。
瞧蘇彥升的腳,明白其滯留原是另一樁“不得已”,并不是師尊有意為之,惡向膽邊生,說話也就不客氣起來。
蘇彥升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,覃彥昌心中冷笑,想來日方長,不急著炮制他,回神才覺滿室馨香,馥郁至極。
這間廂房突出于水渠之上,水風入窗,掀動紗簾,氣味理當留之不住。香氣之所以如此濃厚,蓋因幾柜上擺滿花束,桃花、杏花、杜鵑,野牡丹、桔梗蘭、山月桃……連枝拔葉,含苞帶露,斜剪的細銳枝底露出淺潤的草木莖色,俱都是新鮮截下。
房間正中央,擱著一條低矮的烏木長幾,幾上散置著金錯剪、劍山、白瓷淺缸等。覃彥昌不識花藝道具,見幾上攤著一本圖冊,白紙之上,以五色勾勒出花形貯器,十分風雅,心念一動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