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風吹動,緊閉的窗欞格格作響。
邵咸尊怔然回望著,罕有地露出迷惘之色。
當年他和雷萬凜被刀尸化了的“點玉四塵”之首衛青營追殺,而后又遇上神秘藻池的高人聚首;救了邵咸尊的那位先生,帶他到邙山草廬療養,前后長達三個月的時間。
他以為自己交上了好運。在圣藻池他假裝昏迷,親耳聽到帶走雷萬凜的那位高人說,以“同命術”為少年改變命格、借他三十年大運,欲酌情傳授他刀法云云。這……就是所謂的奇遇罷?闖蕩江湖,得神秘高人賞識,從此脫胎換骨,成就不世功業。
然而他的“奇遇”,就只是在邙山草廬里,讀了三個月的書,如此而已。
那位先生什么都沒教他,似也無此意向,只夸他是塊好材料,期許他朝破開石殼,熠熠放光……諸如此類的連篇廢話,三個月里,邵咸尊聽得耳內流油,心中淌血。為什么,他總得不到前輩高人青睞?為什么像屈仔那樣的鄉巴佬,卻有收之不盡的神奇際遇從天而降,砸也砸死了他?
邵咸尊滿懷憤怒離開邙山,再游故地,意外與雷萬凜重逢,兩人循當日衛青營的來路搜查,最終發現藏有妖刀及刀尸之秘的穹窟。
放出妖刀、制造刀尸,利用妖刀為禍排除竊占家中大權的長老們,伺機上位,這是雷萬凜的主意;而邵咸尊要的更少,自始至終,他想對付的就只有屈仔而已。
最終他成功奪走了屈仔的一切,留給他一副不忍卒睹的殘軀、三十年生不如死的日子……什么叫“我早已不看你了”?這副瞧不起人的、高高在上的神氣,是怎么回事?我雙手染血,干下這許多傷天害理的齷齪事,不是讓你擺出這般寬容憐憫的姿態,來糟蹋人的!
他頷關浮凸,指節捏得格格作響,只抓不準老人有多少后手,沒敢魯莽行事。
老人并不享受以言語踩踏他的樂趣——這點教邵咸尊更為光火——仿佛不勝其擾,蹙眉道:
“雷萬凜受了陰謀家的唆使,做下這等大惡,換得天下第一大幫,指點江山二十載,人說:”雷萬凜之前,更無赤煉堂。‘他雖不是什么好東西,好歹也干了番大事;我覺得不值,但總有人覺得值,這也無甚好說。
“你呢?悔贈劍器,殺人滅口,舍不得的,不過是地、水、火、風四元之精,既如此,一開始就別送,豈不更好?妖刀之亂賠掉了一整個青鋒照,你在花石津老家重建的那個,還能叫青鋒照么?有沒有比以前更好,讓你更快活?午夜夢回時,你是不是偶爾也會想起古板的師叔,還有那些師弟們?
“殺雷萬凜的兒子,更是莫名其妙。你顛覆赤煉堂了么?讓青鋒照更壯大了?兩者既無瓜葛,耗費偌大心神,行此損人不利己之事,你又有什么樂趣?為了遮掩這些丑事,你極力行善,毫無享樂,唯恐稍有不慎,被人拆穿臭史……既如此,何不一開始就只做善事?不用做得這么盡,活得也更輕松,豈不甚好?”
邵咸尊啞口無言,不由得想起從前,同師父植雅章說話的模樣。
植雅章是書呆子,口舌不如他靈便,腦筋也不如徒弟轉得飛快,然而他每次駁倒邵咸尊的,都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,村俚皆知,平常還不好意思拿出來顯擺。
“這幾十年來,我看著、聽著你過的日子,從一開始的憤恨不平,現而今,就只剩‘何苦來哉’四字而已。”
老人搖了搖頭。“同門一場,你姑且聽我的勸罷,別蹚這灘混水。你連對秀綿的心意,都能放下,寧可將她嫁與胞弟,收其女為螟蛉……人生數十載,有必要這么苦么?”
邵咸尊再難遏抑,鳳目暴瞠,怒道:“……住口!”雄勁破體而出,桌板轟然飛碎,漫天木屑劍片間,穿出雙掌連環,肘腕齊施,雨點般推擊老人的頸頷胸膛,正是《不動心掌》的一式“數罟入洿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