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臺丞就是這么體貼人。談大人心想,不過說破就不好意思了,于是默默退出去,改往別條船上蹓跶。
因此,當水月停軒的染二掌院親自投帖,邀談大人往真妙寺拜會邵家主時,談大人是頗為躍躍的——當然非如隨行的院生們大膽揣測,乃因美人邀約之故,而是談大人快悶出病來了,鎮日嫌得發慌。
“我的佩劍‘昆吾’,本出自白日流影城,不巧在蓮覺寺一戰,柄鞘毀于亂石之下。橫二總管與獨孤城主現下都在棲鳳館,送回朱城山似又遠了些,遂委請邵家主幫忙修補。”染紅霞小心措辭,似乎意有所指:
“我只會使劍,于鑄煉一道實是大大的外行。橫姊姊說,談大人精通冶煉,若能請得大人同行,也好有個照應。”
都請出“文武鈞天”幫忙了,還須何人照應?談劍笏正想謙虛幾句,其實以邵咸尊的本領與地位,這也不算是違心之論;見染紅霞說得保留,忽會過意來,探問道:“二掌院的劍,壞得嚴重么?”
“瞧是柄鞘有損,未見其他。”
“……送交家主,有多久了?”
“據說已近三旬。”
那也太久了點。談劍笏相信邵咸尊的為人,斷不致侵吞晚輩的劍器,這口昆吾劍在蓮臺第三戰里,與家主借予耿典衛的名刀藏鋒戰得平分秋色,更可能是受了什么暗傷,家主為補其闕,又不便言明,才耽擱如許時日,點頭道:
“不妨,下官陪二掌院走一趟,一窺家主神技,開一開眼界。”染紅霞笑靨如花,欣然稱謝。機會難得,在糧船上服侍老臺丞的幾名院生也想觀摩“文武鈞天”修補名劍的技藝——以及就近陪同染二掌院——談劍笏本還擔心臺丞無人照應,蕭諫紙把手一揮,冷哼道:
“杵在船頭看了難過,全帶上!午膳讓余家魚鋪燒一尾花鰱,捎碗白飯來。”余家魚鋪是前頭不遠處的一間食店,東家頗有手藝,鮮魚料理得極好,每日天還未亮便出浦撈魚,現撈的河鮮以木盆清水貯裝,擱在鋪口賣,買了請東家料理,也能自帶魚貨求烹,一盤酌收十幾乃至幾十文錢,是漁夫與知味之人打牙祭的好去處。
蕭老臺丞到越浦不久,便吃上了余家魚鋪的燒魚,常遣院生去買,連談劍笏這般“只合吃草的駱駝舌頭”,也覺東家料理的魚特別彈牙鮮美,聽見老臺丞指定要吃,知他心情不壞,這才釋然下船。
正午時分,一名青布棉袍、發短尚不成髻的少年,提著食盒走出魚鋪,來到糧船。
留在岸上蔭涼處、看守登船梯板的院生扶劍起身,見少年雖有些眼生,竹篋食盒卻是看熟了的,接蓋一陣鮮濃熱氣撲鼻而來,盒底置了碗灑滿翠綠蔥珠的鰱腦豆腐羹,一碗紅彤彤的水煮鰱魚片,加上一大碗白米飯,還有一小只空碗,約莫是給臺丞盛羹之用;按副臺丞吩咐,先搜了少年的身,沒見什么危險的器物,再以銀針逐一試過飯菜,這才拱手道:
“失禮了,小兄弟請。”
少年笑道:“東家在鋪里置得飯菜,兄臺若不嫌棄,還請移駕品嘗。”
“這……”那院生的表情頗見猶豫,枵空的肚子卻不爭氣地蛙鳴起來,想來定是食盒里的燒鰱魚不好,勾起饞蟲無數。忽聽艙里傳出老臺丞威嚴的聲音:“你吃飯去罷。讓這位小兄弟服侍我用餐便了。”
老臺丞頭一回品嘗一道南陵風的“炙魚膾”時,便是東家親自帶著炭爐鍋具登船,在臺丞面前料理完畢,以食其鮮的。想來這是余家魚鋪的常例,既然老臺丞出聲,院生也樂得輕松,抱拳朝少年一拱:“有勞小兄弟。我就在鋪里,有事喊我一聲。”便即離去。
鋪里果然留有一桌飯菜,與老臺丞所用相同,鰱腦豆腐羹、水煮鰱魚片,東家說是會過帳的。院生樂不可支,總算稍稍撫慰了沒能與染二掌院同行的悲憤,坐下大快朵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