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照心中涌起親切之情,不覺面露微笑。“辛苦你了,吳老七。羅燁說你辦事牢靠,能信得過,我就不瞧啦。只是此人異常狡詐,非同小可,要提醒府衙里諸位大哥,切莫輕忽。”
吳老七連聲稱是,從懷里取出佛經,雙手奉上。
“大人既然不看,經書我便物歸原主啦。我找的都是衙門里寫字好看的,讓他們照著經書的蚯蚓文描,也不管什么意思,模樣相似就好。其實說到這里,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……牢墻檻柵上寫這些,是為了避邪么?弟兄們都說挺古怪的,感覺這個……有些……有些鬼氣森森似的。”
“算是罷。總之,有勞你們多費神。”吳老七頗為知機,見他不欲深談,把傘留下,隨口套些近乎,找個理由離開了。巡檢營的人馬接到信號解除了街禁,不一會兒工夫,撐傘的、找檐廊避雨的,又在視界里來來去去,盡管寥落蕭索,對照方才空無一人的怪異景況,已是兩方全然不同的天地。
“你當初讓我跟著聶冥途時,我心中充滿疑慮。”老胡常出入不文居,約莫怕被吳老七認出,這時才信步行至,不知從哪兒弄了把傘,與他并肩而立,望著往來行人,喃喃說道:
“這下好了,你讓他坐越浦大牢,我仍是充滿疑慮。”
耿照笑道:“那是對人不對事了。無論我做什么,你都充滿疑慮啊。”
胡彥之搖頭。“你在對付聶冥途這事上,用了太多心機,有太多我不知道,或者你不想讓我知道的事,這很江湖,但我不喜歡。在真鵠山,或其他幫會里,很多王八蛋都這么干,起初是對付外人,最終就用在自己人身上。”
“……你知道‘王八蛋’是罵人的意思吧?”
“但你把聶冥途關起來,這就太不江湖了。”
老胡難得沒接他的笑話哏,肅然道:“你說聶冥途在蓮覺寺坐了三十年黑牢,坐牢要是管用,冷爐谷外被他活生生吃掉的那些人就不必死了。方才那個吳老七,聶冥途一根指頭就能捏死一排,比碾死螞蟻還容易,你讓他們十年二十年的看管聶冥途,不如直接把人放了,少死幾個牢頭獄卒干脆。”
耿照搖頭嘆道:“太江湖、不江湖你都不歡喜,看來不關江湖的事啊!”胡彥之一時語塞。
耿照向來重視其意見,于此無意敷衍,斂起說笑的神氣,正色道:“光靠他們自然不行,就算是你我,若無充足的準備,也看不住聶冥途。”低聲解釋了天佛圖字的作用。
“你有沒有想過,哪天大權在握時,能改變這個世道,激濁揚清、鋤奸懲惡,讓好人安生過日子,不必鎮日提心吊膽?”少年的目光眺向朦朧煙雨極深處,口吻寧定。“若我們在大位上,做著同以前的人差不多的事,結果就和從前一樣,最終習慣了這一切,就只能等后來的人發下宏愿,搏命上位了。”
“到時說不定還踹后來的人一腳,送他們回土周剝鴨蛋。”老胡自己也笑了。
“沒錯,而我不想這樣。”
耿照回顧道:“在今日以前,你能想像聶冥途這樣的人,被拿進越浦大牢么?這就是改變。我統合了七玄,同青鋒照、赤煉堂、埋皇劍冢訂下和平共存的協議,又得將軍支持,看似了不起,但若止步于此,最好也不過是青鋒照、赤煉堂、埋皇劍冢而已,與它們并無不同。”
胡彥之一想果然是。赤煉堂統合水陸各勢力成一大幫,青鋒照清譽素著,與正道各派結盟交好,而白城山本身就是朝廷設于東海的官署,寓有監視武林動向的深意。
“現下人們知道,七玄同盟能處置聶冥途這樣的人,不是開香堂行家法,江湖武林的那一套,而是同尋常老百姓一般,要見官、審問、明刑正典,走他們最不樂意的路子。誰想在三川之內犯事,這會兒都得想一想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