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林人多痛恨與官府打交道,要他們跪在大堂之上,聆聽官老爺們文謅謅的官腔,有人情愿抹脖子省事。胡彥之想到那些江湖客先是一臉嫌惡、旋即意興蕭索,夾著尾巴息事寧人的模樣,幾欲捧腹。
“我還是覺得不對勁,只是一時說不清,待我想仔細了,再與你分說。”
笑歸笑,老胡仍是語重心長。“‘改變’一不個小心,即成眾矢之的,我每回聽各種不同的人,用各種不同的角度說我爹的事,總忍不住這樣想;況且,改變未必都是好的。”
“我懂。”
“別的不說,那老書生一掌廢了聶冥途的丹田氣海,可比你耿盟主像江湖首腦些,至少我是挺想替他拍拍手的,解氣啊!”一指身后,刁研空還呆立于茶棚下,傘不知哪兒去了,淋得肩帽俱濕,長長的白眉與胡須末稍兀自滴著水;雙手垂落,站姿規矩,不知怎的卻十分礙眼,進出不文居的茶客、鋪里提著長柄茶壺的瘦小跑堂全得繞過他,“嘖”、“嘖”的彈舌聲此起彼落,氣氛比落雨前還要煩躁。
只他本人渾無所覺,繼續以無比的耐心,等耿照入店說話,似未考慮過少年逕行離去的可能。
“另外,下回你要將計就計之前,記得給個暗示,人嚇人會嚇死人哪!”
耿照聽出老胡口氣里的不滿,知他純是關心,怕自己讓聶冥途暗算了,老老實實向義兄賠了不是,保證下回再也不敢托大,并以“平安符”出示老胡,欲藉其廣博見聞,鑒識一番。
聶冥途從腰帶里取出的,是枚長約一寸的鋼片,中間有棱、雙邊鋒銳,兩頭雖銹蝕嚴重,仍可辨出芯材包鋼的紋路結構,依耿照的火工經驗,幾可斷定是小半截劍刃碎片,而兩頭的銹蝕也佐證了這一點。
兵器鍛成,尚需漫長的“養刃”手續:以上好的棉絮蘸油,均勻沾彈刃部,不能貪多貪快,以免殘留在表面,經年累月反覆為之,使油脂深深吃入鋼質肌理,始可杜絕銹蝕,成為一柄不沾膏脂汗血的利器。
但毀損的兵刃無人養護,斷面即成銹斑的溫床。鋼片符合此一特征,若非形狀殊異,已足堪論定——
“我看著像劍。”老胡沉吟著,聽上去不很確定。
“問題是……”耿照嘆了口氣。“有這樣的劍么?”
寸許長短的鋼片并非是筆直的。
從棱脊到兩側刃緣,都是滑潤的雙曲弧線,絕非外力摧折所致,是特意打造而成,不禁令人想起“杯弓蛇影”四字來。
胡彥之索遍枯腸,實想不起現今武林之中,有這樣的一柄奇刃,把玩再三,遞還耿照。
“你是冶鐵專家,我是武林八卦的專家,咱倆都瞧不出來路,其中必有問題。與其瞎猜,不如回頭問問蠶娘,人家吃的鹽比我們吃的米還多,興許有戲。”轉過話題,下巴往鋪里一抬:
“倒是‘這位兄臺’巴巴等著,比你那一宅子的潛行都少女還癡情,要不先處理一下,省得他變成了石頭之類的,頗礙觀瞻。”
耿照不以為刁研空于此時此地出現,又是巧合,沒敢讓這位深藏不露的老前輩久候,笑打老胡肩頭一拳,轉身前忽想到什么。“你有沒想過,七水塵為何不殺聶冥途,只廢他武功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