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彥之掠出船塢,沿著廢河道奔躍攀蕩,竟無片刻稍止,仿佛揉鷹、猿、鯪、豹于一身,恁地形起伏錯落,水岸藤葦連生,亦不能略阻些個——
獵王的“縮地法”從來就不是輕功。然于山林間移動嘯獵,勝卻世上任一部輕功法門,無有比肩者。胡大爺恃以匿蹤,連聶冥途也不得不服。
他繞過擱淺的糧船,由船塢另一頭出浦,本就是取近;只是這廂水陸兩道多年來乏人問津,破敗更甚,前路半現半隱,蘆葛牽緣交錯,虧得胡大爺身手了得,才能在這等荒徑間飛掠似猱猿。
陸路狹仄,河道倒是次第開展,由原本的半淹淤泥、及膝淺水,漸成難以見底的夾沙細浪,已非能徒步涉過的深淺。
胡彥之換過幾綹粗藤,藉奔行的勢子試出最結實的,整個人如彈子般射出,蕩向對岸,落腳的腐葉堆里忽亮起兩盞綠火,“嘩啦!”地皮掀開,翻出一張尖牙無數的腥臭長嘴,扭著向上一合,猛朝男兒腰腿鉗落!
惡獸的血口大逾胡大爺的腹圍,咬實了怕不是攔腰兩斷,便教兩排密齒往身上一捋,都能生生梳下幾條肉來。
胡彥之避無可避,千鈞一發之際,“絕不劍脈”陡生奇效,于舊力盡處再生新力,開無罅瓠底之有容,雙手連攀,雄軀猛提尺許,足翻過頂,落在一株老樹椏杈間。
“啪”的一聲惡獸闔口,扭著五尺來長的身軀落地,生滿棘鱗的長尾泄忿似一陣旋掃,沙沙沙地伏入泥葉間,仍露兩盞碧火似的幽目,驚鴻乍現的丑陋身形猶如巨大的四腳蛇。
(這是……豬婆龍!)
胡彥之曾于央土南陵交界的惡溪村里,從一名號曰“鱷神”的老漁師習獵鱷之術,親眼見過、宰殺過這種在南方為禍甚烈,被當地土人稱為“豬婆龍”的兇猛水獸,但沒聽說越浦左近傳有鱷患。
數百年前,東海道亦多虺鱷出沒,臬臺司衙門特設“御介使”一職,專以強弓毒矢驅除鱷患。自三川商業日盛,人跡遍布城野,什么虎患狼患多已不聞,人占據了野獸的地盤,燒林屯墾、伐木筑屋,再兇猛的野獸也沒了生存空間,或滅或遷,避人唯恐不及,鱷魚也不例外。萬料不到,今日居然在城郊遇上了一頭——
念頭一起,才覺情況不對。
碧磷般的鱷眼,不只一對。光是老樹之下,就有四五頭五尺來長的成鱷,淺水邊又一動不動地伏著幾尾;遠處的挾沙泥浪間,劃破碎沫浮露出一抹鱗棘,水面漂著些許鳥羽,淺灘上東一團西一片的血污殘骸,糜爛的骨架已辨不出是禽是獸……
他早該發現的。胡彥之心想。
水道淤淺,不礙泥鰍、跳魚、蝦虎生長,水鳥喜食,兼且無人騷擾,本該生氣勃勃。胡大爺自出船塢以來,始終覺得不對,又說不真切,此際真相大白,原來是這群食肉惡獸悄悄掩至,霸占了通往越浦的捷徑,弄得魚走鳥遁,靜靜一片死寂。
“他媽的,邪門!你們就不能改天出來游街么?”胡大爺朝掌里啐了口唾沫,揀了根藤蔓試試強弱。“本大爺另有要事,少陪了。”覷準兩丈開外的一株樹椏,奮力蕩了過去。
此間樹無分老壯,都沒有兩丈的高度,胡彥之這一蕩注定觸底。
他運起劍脈奇力,在躍出的同時攀藤直上,生生甩高數尺,靴尖仍在地面踩蹬兩步,忽地沙沙聲大作,原本伏地不動的鱷魚電也似的扭起,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撲來,七八張血口數也數不清的利牙,齊齊往胡大爺身上招呼!
——媽的果然如此!這幫畜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