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權輿。
在七叔心里,這兩個字所代表的,從來就不是“為什么”,而是“怎么樣”。
世間惡由萬億,多如繁星,人的日子卻非無窮無盡;有這份閑心探究惡人何以為惡,何不浪費在美好良善的事物上?只有蕭諫紙才老愛問“為什么”,仿佛承認無知會要了他的命,傲慢得既可憐又可笑。
老人只想著止惡,更好的是不要發生。
“好嘛,事來心始,事去心空,這是君子心性啊。”
蕭諫紙說這話時,帶著一貫乍現倏隱的譏冷,很難判斷那臉是天生的欠驢踢,抑或是個性不好使然。當然也可能兼而有之。“這‘寒潭雁跡’的渾名妥適。欸,你們青鋒照該不會有堂專門課罷?”
是個性糟,老人心想。臉欠是隨爹娘,不全怪他。
圣人有云:“風來疏竹,風過而竹不留聲;雁渡寒潭,雁去而潭不留影。”指君子心性高遠,如竹林水潭,得失、利害就像是風來雁過,去則去矣,竹林仍是竹林,水潭仍是水潭,自清自勁,不縈于懷。
但屈咸亨的外號若要這般曲解,里頭難說沒有點揶揄譏誚的意思。
芥廬草堂的云臺畫劍下傳八脈,每脈單傳,傳人皆以所傳秘劍為號,稱“云臺八子”。此八部秘劍雖以禽鳥為名,卻脫胎自丹青圖寫,如青鋒照邵蘭生所承《鷺立汀洲》,便是畫梅的技巧,風格宜瘦,清臞遒勁,甚合邵三爺脾性,畫入劍中,遂成絕藝。而金吾郎任逐流的《飛鳶下水》,原是構圖上所謂的“偏局”,發之于劍,即是藏于虛招里、虛實瞬易的無形劍氣。
《寒潭雁跡》也不例外,指的卻是留白。
寒塘留雁影,太虛一片云!
當日老人為蕭諫紙所嘲諷的“不問為何”心性,此際再度狠扇了平安符陣營一記。
眼看“權輿”強勢現身,一指抵去殺著,洋洋得意的巫峽猿釁語未落,瘸腿獨臂的老人倏然出手,灰袍一瞬間欺入壯漢臂圍,快得如鬼如魅,悄無聲息,連青磚地上的草屑泥灰都沒掀多少,巫峽猿驚詫未已,膽氣霎寒。
人體掌心的“勞宮穴”不惟與心包經相連,更是輸氣發勁的門戶。
畸零老人一上來便廢他右掌,巫峽猿所損失的遠遠不止一條右臂,心包經受創令氣血不順,輸氣門戶的淤閉更幾乎癱瘓了內息的運提。廟中戰局瞬變,兔起鶻落間不及細察,巫峽猿直到奇襲二度臨門,才赫然發現自己形同廢功,未有內勁相佐的左掌對上半殘老者的膝腿肘拳,霎時間竟有以一敵四的支絀之感。
七叔足未沾地連消帶打,膝錘狠狠撞上黑袍壯漢的下巴,身子的重量疊上沖擊之勢,撞得巫峽猿仰頭翻倒,一蓬血箭如水龍車般沖飛面具。假使撞擊點再上移分許,恐怕不止撞碎整排下齒,連頸椎都有可能被一撞卸脫,柔軟的喉管一擰,立時氣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