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徒熸陽不止出身三槐世家,更是儒門典載的中興之主,有“圣君”之稱。徐字世家的開基祖徐開疆,便是其麾下,是他賜指招予立下大功的徐開疆,要說是徐字世家門楣之耀的起點,那是半點也不為過。
而在司徒熸陽之后,兩百多年來三槐世家無人練就《彈鋏鐵指》,區區一名陪臣之后,光是被人知道翻過這部儒門指藝的至高秘笈,便已百口莫辯,何況身負絕學?
(鴻儒先生……為何這般陷害我,將此要命之物,借我觀練?)
“這部秘笈,與此物本是一對兒。這便是二百多年來,無人以此功揚名天下的原因。”笑意溫煦的老儒將木匣推至青年鼻下,匣中所貯,便是那枚“樂”字令。“以汝祖功勛,豈止陪臣而已?圣君封為六部執令,賜下鐵指全本;代價,便是再不得為人所知。”
從那時起,徐沾默默承接徐字世家的宿命,安貧樂道,屈身商賈,靜待門主召喚,直到此際。
伊黃粱不識徐沾,梁斯在那種身子沒病腦子病、人傻錢多閑出翔的富二代,一夢谷整年揈走的沒一百也有八十,哪記得隨行有誰?陡被喊破身份,驚怒交迸,顧不得封口,攘臂急道:
“……此獠不除,今日我等斃命于斯!”
陋室之中,氣旋持續收攏,吸吐漸窒,三人俱感艱辛,景況與先生施展“凝功鎖脈”奇術時,竟有四五成相似,殘疾老者的修為不止令伊黃粱倍感駭異,益發顯現其游刃有余。以武力論,高柳蟬……不,是屈咸亨的造詣,怕還在蕭諫紙之上。多年來平安符陣營始終當他是蕭諫紙暗藏的巧匠,殊不知竟是古木鳶一方最頂尖的高手。
——這線報太緊要,定……定要帶回先生處!
老人超乎想像的堅毅果敢,加上“天功”與實戰技巧,適足以超克殘疾,穩壓三人一頭,但屈咸亨絕非什么無敵戰將。深湛的醫術與無數臨床經驗告訴伊黃粱:那副殘破的身軀,絕對有著世上武者所能想像,以及其他想像不出的毛病,誰來運使都是一場夢魘。其中當然包括屈咸亨。
斷臂所造成的重心失調、經脈缺損,大大抑制了內息運動,還能使用內功本身就已是不可思議;佝僂的成因是肺葉受創呢,還是脊柱彎折?嚴重的刀火傷也可能導致這樣的結果……前者不可避免地損及心肺,降低耐力與體力;龍骨彎曲除了行動不便,也可能會讓重心不穩的缺陷益形擴大,更別提燒傷造成的肌肉萎縮——
屈咸亨一次又一次突圍破敵,永遠在逆境中求勝,但無法持續作戰,是遠遠弱于尋常人等的“不能”,絕不放過每一個能重創對手,乃至取命的機會。
即使如此,老人仍無法有效減低敵人的數目。
伊黃粱直到木簽插入大腿的瞬間,才明白這個道理。老人一扎癱瘓了他的行動能力,然而要回到陋室中央,重整姿態以應付其余二子,他連伊黃粱贊的那一掌亦都算計在內,可見捉襟見肘。
聚氣欲使的殺著,是老人最后的壓箱底法寶,能徹底結束這場廝殺。伊黃粱知他是絕不拖延的脾性,揭盅的時機已迫在眉睫!
兩聲悶哼,徐沾黑袍襟口爆出數道血箭,仰天摔倒,阿傻眉刀脫手,平平滑地數尺撞上礎墩,再也不動。伊黃粱心底倏沉,周身似再吸不到半點空氣,老人眸中一寒,劍指正欲旋出;驀地山門外一聲嘶唳,一幢巨影挾著濃烈的獸臭血腥轟然貫入。
老人聽得梟唳,急急撤手讓過,凝練至極的劍氣飛旋四散,削出無數的木石屑來,銳勁卻極力避開了龐然大物的滑墜路徑。那物事撞入地面,一路犁至墻底,留下整條怵目驚心的殷紅血漬,黏滿金燦燦的銅色羽根,正是昔年與屈咸亨并肩闖蕩的異禽角羽金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