零星的鼓掌聲穿透呼咆的山風,由山道間迤邐而來,溫煦的笑聲若陽春三月,甚是宜人。“豺狼何反噬?葵藿是傾心。我以為經過二位的調教,此子終能去惡揚善,成一棟梁;如此收場,令人不勝欷噓。”
風里,儒者葫蘆髻后的逍遙巾獵獵飄揚,布袍束袖、草鞋綁腿,掖著一根細竹杖如服劍,五綹長須飄然出塵;周身服儀精潔,絕非凡俗,說是仙風道骨,卻難掩仆仆風霜,仿佛翻過這座山頭,前路還有層巒疊嶂要走。
屈咸亨盯著緩緩走近之人,一動也不動。怪了,蕭諫紙說的居然半點也沒錯,是不是這人,看一眼就能分曉。
是他,老人心想。就是他。
“屈兄毋須擔心,蕭諫紙未死。”殷橫野在破廟前停步,掃過里外狼籍,隨手撣撣袍襟,像欣賞了什么美景也似,自在一如春日郊行。“我之前來,卻是欲勸賢兄莫死的。”
七叔掌底血溫浸透,半點也止不住。
煆煉甲臂韝內所藏之錐經特別設計,上有細密溝槽,放血的效率非比尋常。做為著甲之人的最終手段,老人須確保中錐者在最短的時間內咽氣;純以殺人的效率論,不定還在離垢之上。
就算未中崔滟月的暗算,老人也不以為能與三才五峰等級的高手一搏。他對蕭諫紙的規諫,于己依然利準,無有例外。但更糟糕的是,殷橫野并不想要他的命。
“乍可沉為香,不能浮作瓠。用財富、名利,乃至耳目聲色、口舌甘味之娛說服你,委實太過冒犯;仇仇償怨,很多人恃以茍活,蕭諫紙能用之人,約莫如是,我一直猜想你是這樣。今日一見,方知謬甚。”殷橫野腋挾竹杖,并掌交疊,沖老人深深一揖,和聲道:
“妄度君子,實我之過。屈兄原宥則個。”
屈咸亨氣息紊亂,翳目凝銳,卻不言語,只直勾勾盯著他。
殷橫野不以為意,溫言續道:“屈兄所栽培之種子刀尸,成就斐然,便以操作秘穹之精熟,‘姑射’百千年來,無可與兄比肩者。”余光見阿傻單臂垂落,左手拖著眉刀跨出木堂,于一旁掠陣,微微頷首,信手一比,沖屈咸亨笑道:
“此子雖不及你親自撫養、念茲在茲的耿照,遍數刀尸之中,亦是杰作。屈兄無論挑選資材的眼光,抑或炮制刀尸之手段,俱是獨步宇內今古,我甚敬佩,不忍前賢奇藝,中道而殂。兄若加入我方陣營,仍持‘高柳蟬’之面,得占一席,我可保蕭耿二人平安不死。”
阿傻見得“耿照”二字唇型,望了望垂死的老人,但也僅是一瞥,對“刀尸”倒無反應。面具掩去姣美如婦的蒼白臉孔,眼神較烏檀木刻更加堅冷,仿佛一切都不再上心,回首蕭瑟,無關晴雨。
七叔的目光越過了孜孜勸誘的陰謀家,駐于少年處,干癟的嘴唇歙動著,似喃喃有聲。
殷橫野看在眼里,兀自言說,對這種顯而易見的、充滿可悲釁意的冷遇并未著惱。能從對失敗者的寬容中嘗出甘美滋味,向來是勝者獨有的從容。坐擁鉅萬的巨賈,何須同野狗爭骨頭?
伊黃粱掙扎坐起,終能對右掌施行救治。穴脈受創,損及心包,自不消說;掌心骨輪亦有微裂,幸非大部粉碎,猶能愈可,否則這輩子是別想操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