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人則始終立于檐影中,垂袖籠手,肩背微佝,天井的光斜照出一雙洗舊的黑鞋白襪,卻照不到披發側轉的朦朧面目。
可惜耿照與染紅霞向雷門鶴攤牌之時,蠶娘并未隨行,否則當知此三人乃昔日赤尖山“十五飛虎”在內,排行第三的“山無虎”猱猿、行七的“戰虎”戈卓,以及老九“暴虎”極衡道人,只不知三人何以在此。
蠶娘對三名悍匪的來歷一無所知,卻能清楚察覺殺氣,此際自好避攖其鋒,奮起余力點足游墻,攀住小窗鐵檻一瞧,街上似籠罩著一層莫名靄黃,蒸騰繚繞,頗有幾分海市蜃樓之感,遠近、大小、短長等俱都氤氳難測,與平日模樣有著難以名狀的微妙差異。
——陣法!
女郎心中一動,凝眸瞧去,墻上書寫的天佛圖字當中,夾雜極細小的符篆,就藏在圖字的筆劃里,顯是有人藉佛圖掩護,布下奇門遁甲。
蠶娘既驚且怒,信手一抹,誰知髹了桐油的符篆卻抹之不去,盛怒之下掌中吐勁,劈下成片磚石,內息牽動體內潰勢,嬌小的身子泄了氣般滑轉落地,掩胸細細喘息。
以此陣規模,毀去幾片符磚毫無影響。陣式一旦發動,方位、五感倒錯混淆,外人進不來,走又走不出;陣中之人,以為自己正往外走,或再跨一步即能離開,殊不知這一步之遙的距離、朝外走的方向感……就連“行走”或“奔跑”也都是錯覺,恁是跑了一兩個時辰,始終就差那一步。
蠶娘本欲仗著身子細小,沿梁椽縫隙鉆出牢房,避與那來歷不明的三名殺星動手,看來殷橫野在布置陷阱時,已考量到這一點,隔絕外界的陣法決計不會只排布在北屋而已;要脫出內監,唯一的出路就在天井。
上一回殷小子算計她,是在鄔家莊內布下“六極大陣”的陣圖。
原該由六部執令推動的屠龍之陣,改以奇門術數模擬其克制鱗族武學的特性,效果不免大打折扣。再加上布陣的手法千頭萬緒,這般繁復陣法的講究尤其精細,不是畫倆黃紙咬舌噴血就能構置;殷橫野以鄔曇仙鄉的一地橫尸為掩護,遍藏符箓圖形于地脈匯集處,終教蠶娘看出了破綻,得以逃出生天。
這回的陷阱仍是陣法,蠶娘掠出房門之前,勉力提運神功,雖周天百骸行將崩潰,但天覆功的內息卻無明顯受制,可見殷小子記取教訓,不再使用過于龐雜、失敗率奇高的術數陣法,妄圖壓制女郎元功,只斷逃生之路,以搏困獸。
(那就看看你安排的人,有沒有這個本事了。)
女郎銀牙一咬,掠出北屋,首先發動攻勢的,竟是僅余一目一臂的“戰虎”戈卓,怕沒有百斤重的爛銀畫戟越頂轟落,戟臂加起來超過兩丈,若被轟實了,還不爆成一攤骨血!
銀光一閃,戟頭重轟落地,白狐尾般銀潤的輝芒逕自穿入飛濺的磚石間,沿銀戟竄上,連戟桿都未踏彎多少,轉眼將踩上“戰虎”僅剩的右掌。
戈卓急急撤手,驀地勁風刮面,心念未動,本能著地一滾,才沒被女郎甩來的銀發掃斷頭頸;未及起身抱頭拱背,一只巨靴踏他背門筆直上躍,猱猿的巨軀仿佛遮斷了投入天井的日照,異刃“剁虎斤”堪堪接著蠶娘箭一般的疾射之勢,悍然揮落:
“……下去!”
“你才下去!”
一串銀鈴般的蔑笑,銀芒貼著扇形鋼刃閃掠而過,百忙中不忘一蹴腳跟,踹正猱猿頸背,轟得巨漢異刃脫手,整個人如礟石墜地。蠶娘借力飆射,眼看要斜穿天井,掠往對街的不文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