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郎無從判定驪珠污損的程度,桑木陰近千年來,這是絕無僅有的情況,翻遍秘閣所藏典籍,也不可能有答案。
因為記載驪珠之秘,以及化龍之法的寶典《麓野亂龍篇》,早在鄔曇仙鄉付之一炬、蠶娘幾絕于“六極屠龍大陣”的血火夜里,便已落入陰謀家之手。
蠶娘并未欺騙耿照,她一直沒翻過這本書。事實上,《麓野亂龍篇》在桑木陰一脈乃是禁忌,歷代當主的職責之一除了保管此書,還負有“禁絕化龍之法重現世間”的重責大任,純血鱗族尤不可翻閱。
殷橫野奪書的目的不得而知,然而《麓野亂龍篇》所載,足夠他得到這枚失落千年、因強行破壞億劫冥表,以致為盒內機關所毀損的萎珠,并以之培養出能污損驪珠的邪穢,似也入情入理。
驪珠表面的青色黯污正逐漸擴散,且隨著血筋般的青絡,慢慢滲進珠內,每深入分許,化驪珠便會發出哀嚎似的無形波動,與女郎周身百骸產生共鳴,共同分擔邪穢入侵的痛苦。
蠶娘運使化驪珠之力的方式與耿照不同——就這點來說,耿照或許是古往今來獨一無二的特例——天覆神功中只許當主修習的心訣,稱“祭蠶”者,可在一定的距離內調用驪珠之力,無論轉化內息、祛除毒穢,乃至強行延生,皆無物可阻;便砌以磚石,籠以銅鐵,只要神珠不毀,就能源源不絕借用神力。
其距離端看個人修為,持有“蠶娘之力”是一回事,攀上三才五峰之境則又是另一回事。女郎在武功上的造詣,綜觀桑木陰全史亦少有比肩者,兩丈內可任意汲用珠能;貼肉收藏,不過示以貴重罷了。
化驪珠提供的是無窮的生命力,自身并無長春之能;使女郎得以貌美不衰的,乃是天覆神功的“僵蠶”一訣,以化驪珠之力推動,適足以超克蠶僵的周期限制,再不受歲月侵蝕。
而染紅霞所練之“冰蠶”,乃天覆神功的入門基礎,待精進至僵蠶,陰寒內息將轉為抑制衰老之用,奇寒凝冰的效果逐漸淡去,終至于無。
在宵明島漫長的歷史中,也曾出過全無內力,靠僵蠶訣運使驪珠延生的當主。而蠶娘的修為,即使在歷代馬蠶娘里亦是穩占前三的實力,自不是這般乏貨,化驪珠于她,除充作僵蠶訣的動力泉源,大抵就是一樣極其方便有效的練功輔具,內功未成前用以增幅,內功大成后朱紫交競,用以拓展天覆神功的極限。
沒了化驪珠,蠶娘仍有三才五峰的境界手眼,內力就算略遜于殷橫野等榜內高手,不足以發動峰級異兆,天覆神功也非好相與的。
但驪珠受污,此際從中汲取的每分力量,無不帶著邪穢闇毒,因而重創了蠶娘周天諸元,肉體的狀況急遽惡化。果斷舍棄驪珠,可能是最明智的保命法,可惜桑木陰之主沒有這條路可走。
不行,女郎咬牙撐起。得……得盡快回到朱雀航,只要能驅除邪穢——
“我……我怎么就覺得……”一旁聶冥途咬著滿口鮮血,嘖嘖有聲:
“這……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?照戲文演,要命的伏兵該來收帳啦。”
蠶娘一凜,回見內監大院之中,陽光不知何時變得有些黃舊,天空似乎灰蒙蒙的,明明才近晌午,卻仿佛將至黃昏;一怔之間,東、西、南三廂牢門齊齊推開,現出三名勁裝漢子。
當先一人身長逾九尺,腰桿一挺,大光頭似欲觸檐,勁裝外裹著虎皮抱肚,臂韝、綁腿清一色都是虎皮,下巴的位置鑲了塊爍亮角鐵,臂后反握一柄巨大的扇形異刃,獰目眈眈,緩步走下天井。
另一人青瘦頎長,只有一臂,眇去的左目上覆著一只鮫皮眼罩,凄厲的刀疤自眼罩上下穿出,從發際直到下頷,可見當時傷勢之重;抿嘴的神情透出一絲嫉憤蔑冷,拖一桿丈八短長的銀戟。明明是沉重已極的長兵,于他卻像拎了條牙簽也似,舉重若輕,姿態十足懶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