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的兩個師傅……都是心性高遠的人,是你這種人怎么都比不上的。”
殷橫野聽老人自顧自說著,植雅章的面孔倏又浮上心頭,微笑不變,目光卻有些冷蔑,怡然道:“心性高遠,也須有合襯的手段,方能立身處世。植掌門擇善固執,可惜是不知變通了些。”
屈咸亨像是沒聽出他的譏諷——又或毫不在乎,殷橫野簡直不知道哪個更令人惱火些——兀自喃喃,卻與他說到了一處,附和得出人意表。
“……是啊,為什么他們的武功劍術,不如你這等樣人?”
連被附和都令人火冒三丈,儒門九通圣之首有些哭笑不得。難怪這廝能與蕭諫紙合作,認為蕭老兒目中無人神憎鬼厭的,實該認識下此君,方知天外有天,寰宇遼闊,無奇不有。他甚至沒用上半個臟字。
你連問他“什么叫‘這等樣人’”都像在罵自己。殷橫野不露慍怒,和顏道:“武到巔峰,殊途同歸。至高境里,本就是虛無一片,有些人心系蒼生,實則俗事縈懷,如身在地面仰望天空,徒然想像云影萬里,已至巔頂,卻不知太虛之中本無一物,日頭映照近地之氣流,投下影子,凡夫俗子以之為高。
“站在地上,誤以云高,豈有攀升至高的一天?我不過是看穿了云影,望見真高處,戮力以求、孜孜不倦,方能到達。”
他知青鋒照尊師重道,言語間對植雅章滿是不屑,想激他一激,孰料屈咸亨置若罔聞,居然還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,仿佛被這番話觸動,將有穎悟。
饒以殷橫野的修養,亦不禁微斂和悅,哼道:“屈兄一心求死,我卻不能使你如愿。世上有一部秘法,曰‘紫影移光術’,據說能深入腦識拷掠機密,只是痛苦異常,當者寧可一死。我需屈兄活著,可未必是好活,養成活尸一般,亦不妨我之用度。”
屈咸亨呆若木雞,片刻才擺了擺手,似嫌話語擾人,只差沒做出噤聲的手勢。
殷橫野陡然怒起。這幫人……一個個仗著我不能殺,這般作死!蕭諫紙如是,這樣貌丑陋的死殘廢也是!屈咸亨,真以為我不敢殺你?微微冷笑,從懷里取出一只長不足三寸的小匣,雕成了具體而微的棺木形狀,維妙維肖,以符箓血煉緊緊纏縛,異常精巧,卻透著一股莫名的陰森。
伊黃粱遠遠見著,失聲脫口:“這是……‘尸踞丹’!”
尸踞丹雖有個“丹”字,卻非丹藥而是蠱,其性奇冷嗜血,只有青姑木能夠羈勒。未孵化的蠱卵可放置百年而不壞,以青姑木制成的器皿貯存,遇血肉即破卵而出,寄生蠶食。
尸踞蠱一沾傷口,立刻止血合創,但絕非治療,而是避免宿主死亡、斷了糧食的本能;待蠱蟲寄滿全身血脈,血液流動降至低點,整個人進入假死狀態,延長存活時間,直到被吃盡血肉為止。
因尸踞蠱不吃心、腦、髓的特性,此丹過往在游尸門,被上尸踞部視為拷問、折磨頑抗者的手段。俘虜進入假死狀態后,再以“紫影移光術”搜索心識,取得情報。自“血尸王”紫羅袈亡故,江湖已久未聽聞此一毒刑。
伊黃粱從青姑木制的棺匣認出了尸踞丹,但“紫影移光能讀心識”一說太過虛渺,若有閃失,古木鳶一方最有價值的資產隨風消逝,損失不可謂之不大,連忙提醒:“先生!此物未免……還是讓我……”
殷橫野冷道:“不必!”省起疾厲太甚,然而心怒未平,罕見地未出溫言,蹙眉道:“你怎么還在?速速離開,我有區處。”伊黃粱何曾見他說翻臉就翻臉,一下子有些懵,訥訥閉口未敢起行。
驀聽屈咸亨哼道:“原來你干得這些傷天害理之事,是因為練到了三才五峰之境,自以為高人一等,可以把余人當作芻狗一般,任意搓圓揉扁,以為消遣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