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說“上山容易下山難”。下山時,大腿肌肉拉長施力,異于平日行走慣使,加上身軀之重,作用于腿腳的勁力反饋,堪堪是上山的兩倍;腳力不足者,下行極易磨耗,縱有內功外門護身,仍忌急切為之,稍有不慎,輕則傷筋挫骨,亦不乏勞損過度,壞了膝踝關節的。
耿照唯一學過的輕功,乃出自明姑娘親炙。明棧雪才智之高自不待言,內外武功都是從實戰里淬煉出來,不挾一絲水分。
天羅香的“懸網游墻”雖還構不上“絕學”二字,放眼邪派七玄,也算名聲素著了,隱隱成為冷爐谷一脈的號記。行走江湖,但凡遇有容貌絹秀、衣著精致的女子,毋須攀爬縱躍,貼著粉壁即能輕巧游上、始終不墜者,十有八九是天羅香“玉面蟏祖”的座下——這幾乎可說是武林常識。
此等為女子量身定作的武功,小巧有余,負著百來斤重的毛族大漢下山卻派不上用場。
耿照上山全憑狠勁,無視原本若有若無的盤腸小徑,截彎取直,走的是遇阻開路、尋隙破關的硬路子,與對敵無異;只消有一鱗半爪處可供借力,仗著當世無雙的“蝸角極爭”心法,就這么硬橋硬馬地碾壓過去。此等暴力硬解的魯莽之行,還快過了循徑奔繞的聶雨色,搶在聶二俠之前趕至戰場。
萬料不到,此際下山,倚仗的仍是“蝸角極爭”,對抗的卻非蓁莽蓊郁的大自然,而是自己。每一落足,均須卸去自身與背上韓雪色之重,將筋肉所施加的氣力控制在最低幅度,同時運功護住足踝膝關等……不知不覺間,少年摒除雜念,沉入空明之境,全神貫注于協調內外三合,衣袂飄飄、足不沾地,起落間毫無遲滯,如流水行云,才有半山腰上秋、聶二少之嘆。
這場自己與自己的對抗,進行得比想像中更加順利,要不多時,山腳已近在眼前。忽然間,漫天的塵沙挾著擂地蹄聲,成片地轉過了谷外大道,逕朝沉沙谷內奔去。
沙塵里難辨來人衣著形容,耿照不敢冒險,忙擇一矮樹掩蔽。才剛藏好,驀地一騎橫里穿出落塵,自隊伍前列掉頭而來,鞍上的騎士加緊催韁,幾乎立于鐙上,但見一身皮盔皮甲,腰挎長刀,防塵用的覆面巾迎風獵獵,依稀見得面頰上一道長疤,卻不是羅燁是誰?
——是巡檢營!
十九娘到底還是傳了訊息。耿照精神一振,背著韓雪色自矮樹后起身。戰馬倏忽便至,羅燁“吁”的一聲勒韁,未待坐騎全止,已然翻落,扶刀行禮:“屬下來遲,大人恕罪。”他目力驚人,大老遠便見典衛大人負著一條大漢下山,來不及發號施令,疾行間逕撥馬頭而來。到說話這時,本將馳入沉沙谷的百人騎隊才繞完大圈,轉往此間。
“來得早,不如來得巧。”耿照將情況概略說了。羅燁讓章成——這會兒他已非什長,羅燁拉拔他升了官,統率三支百人隊之一,算是自羅、賀以下的第三號人物,營里都喊“章佰”或“章隊”——領所部入谷接應老臺丞,遇有秋水亭門人或殺手造次,擒先于殺。章成領命而去。
沐云色隨后趕至,耿照介紹了羅、沐二人見面。沐云色見這名少年軍官眸銳如鷹、氣宇軒昂,絕非泛泛,頗有結交之意,礙于戰陣倥傯,無暇深談,微笑著一拱手,自此記住了這個姓字。
巡檢營本是谷城大營各部汰下的頑兇難馴之徒,不乏老兵油子,經驗豐富,斫了幾根杯口粗細的長枝,就著繩網,在兩匹馬之間架起簡易的擔架,用以安置韓雪色,另勻了匹坐騎給沐云色,派一支什隊護送他倆,先行回城就醫。
那自稱“翠十九娘”的女子,持典衛大人的關條到巡檢營報訊時,恰巧副統領賀新正要率隊出城操練。羅燁一聽事態緊急,命余人速速整裝,除留守休假者,舉營趕赴沉沙谷;若非出城時城將刁難,耽擱些個,本應來得更早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