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釧銀雪號稱劍法受杜妝憐親炙,無論當夜與耿照一斗,或其后與鬼先生放對時,路數均與杜妝憐的狠辣絕決不同。許緇衣與染紅霞之劍也非招招迫人、不留余地,但那是她倆自創的劍式,反映了各自的人品風格、武學側重,金釧銀雪所用的《淚映紅妝》和《憐月照影》兩部,卻是杜妝憐于閉關期間所創,由許緇衣錄送凝芳閣留存;門中除了攣生姊妹之外,更無他人習練。
“這兩部劍式,決計不是杜丫頭所創。且不說這名兒能生生惡心死她,一個人的劍能進步也能退步,遭逢什么劇變頓悟,也可能從穩重轉為狠辣……但其中必有脈絡可循,不能無端變樣,更不能改易其質,由男變女,或從魚鳥變為牛馬。若發生這種事,答案只有一個:男自男,女自女,魚鳥還是魚鳥,牛馬則是他物,絕不是一物所生之變化。”
耿照心中忽動。
“那任姑娘自創的劍式——”
“與攣生姊妹的理路相同。”蠶娘緩緩接口。“變化飄忽,繁而不妄,非是花哨把式。是她們根基不到,尚不能駕馭,也可能不小心練偏了,欲速則不達;須得靜下心來打好基礎,由簡入繁,窮通極變……你想到了什么?”
天狐刀,和蠶娘傳授的那一式《蠶馬刀法》,都是這個道理。但無論天狐抑或蠶馬,都不是杜妝憐能夠接觸的武學,遑論通曉。
退萬步想,杜妝憐能為一部《天覆神功》與陰謀家合作,盡屠鄔曇仙鄉;以小怨殺害有提攜之情、善待自己的“云山兩不修”須、莫二位前輩,手段之辣,心腸之狠,實難想像胤野會將親生女兒安插在水月門下。更何況,從任宜紫和金銀姊妹花的態度來看,幾無半分死間的自覺,此舉無異于羊入虎口,要說能起什么作用,令人思之極恐,不敢再想下去。
蠶娘本打算將任宜紫帶回宵明島,以免少女無辜,淪為兩個女人理智喪失、相互撕咬下的犧牲品,但即使魯莽如她,轉念又生出另一個更大的疑問:為什么這么多年來,杜妝憐能容忍狐異門的余孽輾轉于床榻側畔,遲遲未下殺手?
以銀發女郎近百年的江湖見聞,至此終于沉默。胤野也好,杜妝憐也罷,她已經看不懂她們到底在盤算什么,想要的又是什么了。
黑衣女郎——或該稱她“胤野”——對于少年正面擊出的這記重拳,似乎并不意外,微微側首,似正轉著心思,這個不自覺的小動作出乎意外地充滿少女氣息,耿照這才注意到,她看來不過三十許人,別說漱玉節、翠十九娘了,比之許緇衣怕都沒大多少;說是老胡和鬼先生的親媽,十個路人里怕有十一個不信。
“……是蠶娘罷?”
女郎微側著臉,美眸一乜,打量他的神氣里帶著三分挑釁三分輕蔑,或有一絲似笑非笑欲嘆無從,終究沒把失望表露出來。這神情像極了任宜紫——耿照直到此際,才全信了蠶娘。
“我本以為你色膽包天,豁了命才來的,沒想還是仗有靠山,令人扼腕。不幸的是,我確定方圓數里之內,沒有能出手救你的高人收斂聲息、隱藏未現,我若改變了主意,要將你剝皮剔骨,騸閹示眾,典衛大人可還有當日阿蘭山蓮覺寺連戰三場的戰意?”
耿照不置可否,定定瞧著她。
“她老人家很想見夫人一面,敘敘舊情,說沒問夫人之前,不愿唐突而至。在下斗膽,還望夫人應允。”
胤野神情淡漠,仿佛整個人突然浸入冰窖,眨眼間便退去了溫度,對一切都不再關心。“我同她沒什么好說的。同你也是。”姣美的玉手一攏膝腿,似欲起身。耿照抓不準她心中所想,卻不能讓千載難逢的面會止于此間,沉聲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