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放眼七玄,南冥修為驚人,極不好斗,論武力未必在我之下;天羅香那姓雪的丫頭近年四出兼并,頗歷爭伐,也算后起之秀。蚔狩云老謀深算,漱玉節亦有城府,讓她們出謀劃策,我實無必勝的把握。此外,集惡道潛伏極深,游尸門尚有耆宿……你好不容易統合這幫人,令他們捐棄成見,奉你為主,這可不是誰都能辦得到。
“然而生死存亡之際,你卻讓他們通通進了冷爐谷,孤身在外,美其名曰與敵周旋,得以無后顧之憂,其實是你承擔不了下屬的犧牲,寧可死的是自己,也不愿教旁人犯險。我無意加責,也沒有斥責你的立場;訴諸閭巷草野,說不定多數人都會夸你懷仁重義,是大大的好人。
“但這一切都是假的。最終你必將失敗,連帶使那些相信你、仰望你指引方向的人同遭禍患,落得凄慘收場。你的懷仁重義,非但無助于求存,反將自己和身邊的人推入無間地獄;他們的結局確實因你而改變,可惜不是變好,更有可能是十倍百倍的悲慘,遠勝當初無你的結果。”
耿照不是沒想過會有質疑抵抗,萬萬料不到胤野不計較女兒的清白、不追問鬼先生的下落,甚至沒提起老胡半句,卻于此窮追猛打,咬緊不放,不由得一怔。
胤野直視著少年的錯愕,星眸微瞇,淡淡一笑。
“我們方才說到哪兒啦?是了,得把故事說完才行。就在我謀劃之際,發生了一件事,也算是鬼使神差,堅定了我當時行動的決心。鶴著衣那牛鼻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,打聽到鐔兒在仇池郡,到古月名家打死風射蛟,帶走了鐔兒。我到現在都還疑心,是風射蛟自泄漏了他爺倆的行蹤,引鶴著衣上門的。”
耿照全無聽故事的閑心,本欲打斷女郎,見她說起風射蛟、鶴著衣時,露出一種“你們都一樣”似的眼神,似鄙似憫,莫可名狀,心念一動:“她若神智未失,這番陳述必有因由,說不定便是說服她的關鍵。”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吞回,凝神細聽。
胤野雖不喜鶴著衣,卻信他不會傷害丹書的骨肉,況且此人行事沉穩,講白了就是天生膽小什么都怕,若無十成把握可保鐔兒平安,不會貿然將人帶走。鏗兒遠在平望,鐔兒托庇于七大派之一的觀海天門,她終于可以放手大干一場了。
“你猜得半點沒錯,驚鴻堡的‘無根草’出賣了我,自始至終,這個行動就是陷阱。”胤野淡然續道:
“梁度離想在七大派面前露臉,他廢了我的經脈,挑斷手腳筋,在我面前拷問俘虜的內三堂弟兄,將他們折磨得意志崩潰,吐露機密的據點訊息;摧毀據點后,將帶回的首級堆在我面前,繼續拷掠擄獲的生還者,然后襲擊下一處——”
梁度離前后花了兩月余,將胤野的勢力連根拔起,掃蕩一空。
那些被折磨至死的狐異門人,幾乎都是胤野族中的叔伯兄弟,不是看她長大,就是她看著長大的,目睹他們受苦已是煉獄,看著他們意志崩潰后的凄慘模樣更令人難以承受,胤野幾乎因此發狂。
“除了肉體上的苦楚,真正令人痛苦至極的,是‘絕望’。”
女郎的眸光幽暗,口氣輕渺,仿佛與己無涉,說的是什么風花雪月般。“我被鎖在不見天日的牢里,不斷聽著親人受苦刑哀嚎,他們一個一個數著死掉的人給我看,直到我明白外頭再沒有人會來救我。
“如你所見,我是個很美麗的女人,當年芳華正茂,恐怕比你現在看到的要美麗得多。梁度離雖無好色之名,畢竟也是個男人,他沒能忍上幾天,終究還是來侵犯了我,從此一發不可收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