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新任的鎮東將軍述職已畢,領妥了吏部、兵部的各項文書,腰掛新印,金甲銀旌,一行五百余人浩浩蕩蕩,離開皇城。
老百姓爭看這支衣甲簇新、士氣高昂的隊伍,夾道歡送者不計其數,可說是萬人空巷,比元宵燈節還要熱鬧。
末帝似有些意興闌珊,索性連金殿召見都省了,派太監送去圣旨賞賜,讓武登庸登城送行。數月前獨孤弋入京時,所攜不滿百人,穿戴的鎧鍪還是獨孤執明汰下的陳貨,并不合身;隨行的侍從中,連一名正規軍精銳也無,不是新兵劣卒,便是抓來充數的地痞,十數名家臣具是幕府里的閑差,死了也不可惜。
雖說這行人本是棄子,吝嗇到了這般不講體面的地步,委實令人無言。不止獨孤弋出人意表地風靡了整座白玉京,身邊那羽士打扮的青年更非省油的燈。獨孤弋每回登場亮相,無不經他縝密規劃,才能在極短的時間內累積聲名,挑起朝野各方勢力注目,又不致涉入太深。
除了協助獨孤弋、武登庸破獲皇城司的陰謀,這名姓蕭的青年羽士更打入了越浦在京的商行勢力,為其主贏取龐大的地下金援,有了與獨孤執明父子分庭抗禮的底氣。這支煥然一新的護衛兵力不過是開始而已,隨著新任將軍的返鄉路近,東海道將迎來一番風云變色的新局。
“我記得……他是姓蕭罷?”城墻之上,武登庸聽取線報,遠眺著跟在獨孤弋馬后的青年羽士,低聲問道。“云懷,你可知這人是什么來歷?”鎮北將軍的幕府首席、人稱“行風甲世”的謝云懷淡淡一笑,從懷里掏出一束紙片。“花了點工夫,昨兒才到的消息。此人乃東海生沫港鯤鵬學府出身,籍貫不詳,家世是一片空白,自稱蕭諫紙,在學府內用的學名叫蕭用臣,師從仲驤玉仲夫子,有個外號叫‘千里仗劍’,同東海的玉霄派有點關系,才有那身道士作派。他一直跟在獨孤弋身邊,在獨孤閥找回這位庶長子之前,兩人就是朋友。”
武登庸雖在北地,也聽過仲驤玉的大名,忍不住抱臂沉吟。“難怪這般本事,原來是仲夫子的高足。”大隊行出城門,跨著白馬的蕭諫紙將羽扇插在領后,微略轉身,雙手交疊,齊額為揖,城頭上武登庸抱拳還禮,彼此心照不宣。以蕭諫紙之智,當明白是鎮北將軍阻了阿旮送死,又于深巷戰后縱放他二人自去,沒讓緹騎深究;未來雖不知是敵是友,畢竟眼下承人之惠,不能無動于衷。
始終沒回頭的獨孤弋突然舉起了右手,五指握拳。身為隊伍領首,又在大旗之下,他的一舉一動皆是所有人之焦點,若非獨孤弋仍一派懶散地策馬前行,眾人還以為將軍是下達了“全軍停止”之命。背對都城舉拳,可以有無數解釋,其中不乏挑釁或逆反之意。蕭諫紙畢竟不是普通人,不假思索,跟著攘臂高呼:“拱衛天子,報效國家!”眾將士聽得熱血沸騰,轟然響應。圍觀送行的老百姓聽了,紛紛鼓掌叫好,一時場面極其熱烈,又激起一波小高潮。只有獨孤弋始終沒出聲,好在前頭除了斥候,只有兩騎掌旗官,誰也不會沒事回頭,發現姿態懶憊的新將軍一臉蔑笑,眸光狠厲,面上陰晴不定。
武登庸遠遠看著,心中忽起一陣不祥。這是他倆最后一次在白玉京見面。耿照與長孫旭聽得下巴都快摔落桌頂,半晌都沒人記得該問“后來呢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