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而先生……竟要我親手毀了他!)
伊黃粱無法反抗老人。他習慣了以他為八荒六合的軸心,同日月星辰一道,繞著老人運行;走在先生的意志下,連未知都無比心安,夷然無懼。伊黃粱以為,這就是圣賢書里的“道”,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,然萬物皆在其中。
“……你若舍不得,就只能選雪貞姑娘了,是不?”
老人溫和的聲音自身后傳來,不知怎的,彷佛自有一股催眠般的魔力,伊黃粱不由自主踏前一步,刀尖應聲而動,遙指著少婦姣美的容顏。
雪貞倒抽一口涼氣,神情既惶恐又困惑,全不知平日溫厚和藹、令人敬愛有加的“先生”,怎么吐出這等駭人的言語,顫聲哀喚:
“大……大夫!這……這是怎么回事?先生……”隱帶嗚咽,濃睫瞬顫,梨花帶雨,薄薄的大袖衫被冰冷的渠水浸透、依稀透出雪膩肌色的模樣楚楚可憐,直可喚起男人心中最深沉的獸欲。
伊黃粱對她迷戀已極,怎下得了手?顫著身臂,又將刀尖轉回阿傻身上。
而少年只回以空洞之眸,無悲無喜,無有怨恨,靜待刀刃貫胸的一刻。伊黃粱舉步維艱,殷橫野不知何時到了他身后,涼滑干燥如故紙般的指觸按上他汗濕的手背,幽魂似的推著他次第向前,和聲道:
“你不能被自己的造物支配。你是天,是主宰,是他據以為生的一切;你創造或毀滅他的理由,毋須對他交代。初進輪猶暗,終辭影漸明,幸陪賓主位,取舍任虧盈。是你的執妄殺他,而不是刀械,明白不?”
“先生……先生……”伊黃粱渾身僵冷,卻如傀儡般難以止步,挺刀前行,直到霜冷的刀尖抵住阿傻的咽喉。
少年昂首,抵刃的喉頭滲出一抹紅。
“……殺了罷。”殷橫野動聽的聲音徐徐傳至。
“是……先生。”伊黃粱手背青筋浮凸,切齒咬牙,正欲橫里一掠梟斷首級,掌里“颼”的一聲,單刀猛向身后飛去,落入一丈開外的殷橫野手中。老人看似不曾離開原地,隨手旋開刀柄,傾出其中所藏刀魄,收入懷中,旋緊柄鍔之后一把擲回,卻是阿傻伸手接住。
伊黃粱回過神來,才發現自己滿臉是淚,幾乎雙膝一軟;勉強撐住,對老人長揖到地,半晌無言。殷橫野緩步行前扶起,拍了拍他的肩膀,溫言笑道:“這是個教訓,你須牢牢記住。賞玩風雅是好,卻不能玩物喪志。”
伊黃粱喜不自勝,此際便教他倒立雞行,怕也應了,連聲稱是。殷橫野又囑咐道:“今夜那肉娃娃的記憶,盡可一并除卻,毋須留存。”雪貞一臉茫然,全不知說的是自己。
伊黃粱本想讓阿傻過來叩謝,聽老人如是說,心頭一凜,改口道:“你先帶雪貞姑娘下去更衣,莫教感染風寒。”阿傻拄刀而起,與雪貞相扶而去,莫說猶豫停留,連一眼也沒多看,彷佛剛從閻羅殿前踅一圈回來的是別人。
“果然是心硬如鐵啊,呵呵。”殷橫野捋須輕笑,口氣難知褒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