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黃梁見老人不欲多說,終究按捺不住,追問道:“先生,莫非那李……有動靜了?”殷橫野擺了擺手,笑道:“我只是忽然想到,順口一問罷了。此際事繁,還怕少這一樁?”伊黃梁失笑道:“先生所言極是。”
行至出谷的大道邊上,殷橫野示意他留步,突然問道:“那鹿別駕的義子,你打算何時施救?”伊黃梁知他問的是蘇彥升事,雖覺有異,仍是恭敬回答:“我本想待古木鳶事畢,再來動手,以免天門眾人在谷中進出,耽誤了正事。”
殷橫野道:“你一邊養傷,正好以天門眾人為掩護,谷外諸事,牽扯不到你身上來。觀海天門中伏得有人,不日便能用上,可再斟酌一二。”
“我理會得,多謝先生指點。”
目送老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,身后的草叢里發出細微的簌簌聲響,阿傻手按刀柄,現出身形。“白癡!”伊黃梁冷笑:“連我都能察覺你的存在,以先生的修為,你這跟大街上光著屁股敲鑼打鼓有甚兩樣?”眸中卻無責備之意,反露出一絲寬慰。
阿傻畢竟聽懂了他的暗示。
雪貞乃大夫私人所有,享有谷中至高的私隱,她平素在阿傻面前連腳都不露,豈能教少年扶去更衣?而伊黃梁日常罵人的習癖,“風寒非癥,專殺愚夫”云云出現的頻次極高,一天沒聽十回也有八九回了;兩相對照,可知大夫說的是反話。他明著讓阿傻退下,其實真意是“切莫走遠”。
以先生之能,隨時能斃阿傻于不可見處,但他既已說過饒了少年,自不能再當著伊黃梁的面殺。醫者整肅形容,以確定少年能清楚看見的速度開歙嘴唇,無聲地說著:“從今兒起,無論做什么你都跟著我,睡在我房里,上茅廁我同你去,雪貞與我雙修療傷之際,你也無須避忌。決計不能離開我的眼皮子下,聽明白不?”阿傻靜靜點頭,彷佛大夫只是同他道了聲晚安。
即以殷橫野的能為,沉沙谷當日的折騰也夠瞧了,一名高齡七十六歲的老人,不可能毫發無傷。伊黃梁并非頭一回為老人的身子把關調養,他很確定先生此行應是為此而來,但殷橫野始終沒開口,連讓他把一把脈的意思也無。
還有天佛血。
李蔓狂那廂必有什么動靜……說不定,他已離開了藏身之處,甚至來到越浦左近,但先生什么也沒對他說,更別提天門之事。一旦伊黃梁動手“治療”鹿彥清,短則數月,長則大半年間,鹿別駕勢必率眾于谷中盤桓,如此祭血魔君形同閉關,行動將極其受限,乃至無從出現也未可知。
雖說古木鳶陣營一敗涂地,只余收尾,但鳥盡弓藏畢竟不是先生的作風。合理的解釋只有一個。
“阿傻,先生他……”背對少年踽踽獨行,神情落寞的醫者像在對隨從發著牢騷,實則是說給自己聽。“……已不信我了啊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