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在三宗共治的古紀時代,乃至更早以前,普天之下以刀為尊,料想應是刀途燦爛、絕學甚多的,可惜都是過去的老黃歷了,多說無益。當今之世,首推‘天下三刀’,《稽神刀法》失傳既久,西山金刀門的《不周風》也沒聽說有什么橫空出世的厲害傳人,能為你講一講的,只有我公孫家的《皇圖圣斷刀》了。”
公孫氏可是硬生生整出“不敗帝心”和“同命術”這等要命玩意的奇葩家族,耿照忽然覺得,這《皇圖圣斷刀》的名兒聽著如此霸氣,里頭要沒有幾處坑死自己人的神奇腦洞,簡直就不是公孫家的家風。
“喂喂喂,你這充滿戒備的眼神是怎么回事?我就講一講而已,沒說教你啊,聽聽都能有事?”武登庸又氣又好笑,本欲屈指敲他腦門一個爆栗,想想畢竟不是自家徒兒,咳咳兩聲端肅形容,正色道:
“刀劍兩道,本以儒門為宗,也只有這些讀書人吃飽了沒事干,像鉆研學問一樣的鉆研武學。儒門罷刀尊劍后,對內開枝散葉,除了劍法,掌、指、內功,乃至奇門術數、各式異械等,也都立了科門研究,以顯示有司不是故意罷黜你們這些個使刀的啊,是大伙兒都長進了,你們自己不成,這才完蛋大吉……差不多就是這種掩耳盜鈴的作派。
“門內容不下刀了,殘存下來的刀法刀客,只好往外逃,免得被大筆一抹,消失在歷史的暗影中。這些上乘的刀傳散入江湖,為防儒門追迫,只好解裂原本完整精致的結構、龐大精微的論述,只保存各自絕不能失的精華部分,與底層那些新起的粗鄙刀派相結合,賭上形神俱失的風險,以求不絕,就這么倏忽過了幾百年。”
即使是滄海儒宗全盛之際,也不能一手遮天。有人知道這場殘酷的奪權斗爭犧牲了什么,有人深自惋惜,有人選擇靜默,也有如金貔王朝公孫氏這樣,試圖從余燼里掘出寶藏,賦予新生。
“公孫一族的武庫收藏號稱古今第一,而最初搜集的就是刀譜。”老人笑道:
“我祖不分精華糟粕,只要是與刀有關的,必定要入手才甘心——抱持著這般執念,在金貔朝肇建之前,公孫氏的列祖列宗已經默默進行了三百多年。頭一個一百年,武庫便號稱搜羅了天下刀譜的近八成,以我公孫氏大膽設想、務實求解的優良家風,諒必非是夸夸其談。”
耿照本以為武庫的建立,是挾帝皇家的威勢而為,料不到公孫氏以草莽之身,竟能得手全武林近八成刀藏,其中的心計、心血乃至血雨腥風,直是不敢多想。武登庸說起這段,面上笑意淡蔑,語多諷刺,想來亦無夸耀之意。
“缺德事干了也就干了,卻不能白干。第二個一百年,我祖除了持續搜羅刀法之外,更開始整理武庫所藏,分門別類,一一比對拆解、鉆研琢磨,靠的全是真功夫和死功夫。我自問干不了,不敢腹誹,只有尊敬而已。”
分門別類不難想像,但“比對拆解”是什么意思?難不成——
“就是你想的那樣。”老人淡淡一笑。“他們把這些刀譜里的一招一式,無論精粗,全當成小學訓詁般來研究,看看它們有什么共通處、能不能拆解成更基本的元素,背后有無一以貫之的道理……大抵如是。
“起初,我猜測他們是想從這些刀譜之中,整理、還原出昔日儒門那個華美湛然、廣袤精微的刀法體系來——‘既然儒門不要,那就歸咱們罷!’約莫是這般心思。然而,消亡了幾百年的東西,就算殘留著些許痕跡,早被揉捏混雜成了全然不同的物事,如打破的青瓷花瓶再碾碎摻入土里重新燒制,要如何令它恢復原形?就算花上十幾二十年,總有一天,他們會發現自己追求的,連空中樓閣都算不上,不過是夢幻泡影罷了。”
夢想破滅的公孫氏先祖,并沒有因此而自暴自棄。
既然儒門刀學的體系難以復現,那我們……就來重新打造一個全新的體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