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登庸將少年的詫異看在眼里,卻無意于此間盤桓,更不稍停,徐徐道:“明白歷史之變,便不會犯‘刀如猛虎’的毛病,一味追求勇猛剽悍、剛勁有力,終身摸不著上乘刀法的邊。你仔細想想,運使刀械,是不是防守比攻擊更得心應手,同樣是缺乏招式理路,立于刀背之后,要比和身撲向敵人,要來得更理所當然?”
還真是。無雙快斬不重招式,講究出手連續、水潑不進,耿照以三易九訣析出十七式刀法,經阿蘭山兩戰去蕪存菁,并成十二;及至“落羽天式”棄絕原形,合四式于一招,最后只余九式,卻與無雙快斬奮力搶攻的精神頗見捍格,幾看不出兩者的淵源。
耿照甚感疑惑,在冷鑪谷時曾向老胡討教。胡彥之見他試演九式霞照刀后,默然良久,忽放聲大笑,搖頭喟然:“我沒東西教你啦,你小子真個是奇才!”才老實承認:當初說什么獵王所授,純是胡扯,是他靈機一動,將鬼先生傳授的天狐刀刀意,加上天門劍脈的雙劍運使法門,融合成一門速成的快刀法,供耿照倉促間防身用。
狐異門嫡傳的天狐刀,據說脫胎自“天下三刀”之一的《稽神刀法》,算得上是一門上乘刀藝。鶴著衣昔年與胤丹書情同手足,曾聯袂闖蕩江湖,屢經患難,武學上得胤丹書點撥甚多,對狐異門的刀法、輕功,乃至內家功法均有涉獵,在培養胡彥之時,刻意在愛徒身上留了理路相承的根苗;鬼先生與老胡兄弟相認后,欲授以正宗的天狐刀,但胡彥之并無回歸狐異門之意,明快拒絕。
鬼先生心念不死,假意偷襲胡彥之,交手之際反覆施展天狐刀法,使胡彥之入局——武林中各門各派均有對練之法,狐異門于此特走偏鋒,有一門反向鏡射的手法,用以自限限人,令敵對者與己同囚一檻,曰“鴿懸網”、“蛇入籠”;一旦成局,雙方除以相同的刀路爭先,別無解法,慢者落敗身死,如捕狐人與狐群生死相搏,勝負瞬變,無有和局,又稱“狐鋸樹”。
鬼先生于取勝的剎那間收勢,自受胡彥之一刀,幸未及要害,終使胡彥之信了兄長的誠意。
老胡的天狐刀法起自牛鼻子師傅所埋根腳,復于“狐鋸樹”中生死相搏,遠非本門真傳;能悟出刀意已是天縱英才,哪來的招式教耿照?見義弟淬出的九式霞照刀法,隱現兄長之刀的張弛有度,除了鼓掌贊嘆,已難置一詞。
被武登庸一說,耿照終于明白何以霞照刀法不似無雙快斬,反與蠶娘前輩那一式蠶馬刀遙遙呼應,頗有茅塞頓開之感。
武登庸又道:“你格擋見三秋的刀氣時,摒除雜念,一心保護旭兒,正合以守為本的刀法極意,身子本能而動,無入而不自得,你的刀若以十分為限,那一陣便是十二分的發揮,引出了見三秋的好奇之心,想探探你的底。若非如此,他要殺你也就是一眨眼間。”
耿照面露慚色,低聲道:“晚輩理會得。”
武登庸微微一怔,不由失笑。“喂喂,能教‘苦海迷覺’見三秋放下殺心,好奇到想瞧瞧你還能變出什么把戲,這能讓你吹噓大半輩子了,快收起那副窩囊的德性。昔年他殺翻北關那些個‘刀法名家’,沒誰能讓他停下來多看兩眼的。”耿照也笑起來。
“刀法之中,但凡纏、劈、砍、截,撩、掛、扎、斬等,皆有攻守兩面,守為體攻為用,守為君攻為臣;進取為標,存容為本,方圓周天,皆在刀后。鉆研到了這個地步,你的刀才能稱作上乘。”老人一挑刀痕破相的灰白眉毛,又露出那種市賈的奸相,搓手道:
“說好了買一送一,低的說得差不多啦,咱們便來講講高的罷?”
耿照還有滿腹的疑問未出,但前輩這么說了,也吐不出個“不”字,按下饑渴的求知欲望,恭敬道:“請前輩賜教。”
武登庸滿以為他會小小抗議一下,揚了揚眉毛,卻未多說什么,怡然接口道: